爱德华·蒙克
画作《流感过后的自画像》
一百年前,即1918—1919年,流感横扫世界,夺去超过5000万人的生命。其中,美国就大约死了67.5万人。美国医学史家约翰·M.巴里在《大流感:最致命瘟疫的史诗》(钟扬等译)中说:“1918年春,死亡成了家常便饭。”作家也难逃厄运。当时刚六岁的小说家玛丽·麦卡锡失去了父母;二十岁出头的作家约翰·多斯·帕索斯也染上了严重流感。但是他们,还有海明威、福克纳、菲茨杰拉德等,在自己的创作中对这场流感不是只字未提,就是一笔带过。只有安妮·波特的中篇小说《灰色马,灰色的骑手》,是“描绘疾病期间人们生活情形的最好的,也是为数不多的作品之一”。巴里感叹说:“显然,他们忘记了自然强加给人类的恐惧。在这些恐惧面前人类是多么地微不足道。大流感正以此相和。”
医学史家特蕾莎·索斯盖特(M. Therese Southgate)也有同感。她在2003年10月12日出版的《美国医学协会杂志》的封面文章中说:“如果说文学(对有关大流感时期的生活)描述甚少,那么绘画就少而又少了。55岁的挪威画家爱德华·蒙克在1918—1919年冬春之交患流感康复后创作的自画像是这少而又少中的一幅。”
1918—1919年的大流感传播到挪威后,250万人口的挪威差不多一半人染病,1.5万人死亡。挪威画家爱德华·蒙克(EdvardMunch,1863—1944)是幸存者中的一个。
成名之后,蒙克大部分时间都在柏林和巴黎活动。从1908—1909年在丹麦的哥本哈根成功治好因心理焦虑和酒精过量造成的精神崩溃之后,蒙克就回到首都克里斯蒂安尼亚,即今日的奥斯陆,购置下一处庄园宅邸(manorhome),他晚年直到去世,基本上就都是在这里度过的。1909年,他给他的朋友西格德·霍斯特(SigurdH st)写信说:“我的格言已经改为‘躲开一切’。……我现在只限于不含尼古丁的香烟、不含酒精的饮料和无毒的女子(或独身或已婚)。你会发现我是一个极端没趣的大叔。”
蒙克成了一个隐居者,他很少外出,只是经常有朋友和慕名前来的陌生人,他不得不接待,偶尔还有展览或荣誉典礼也得出席。但他仍忙于绘画创作,创作是他的日课。
蒙克的绘画创作,除去受业之时和第一次旅法学习期间以外,从1892年参加柏林艺术家联盟在11月份举办的画展开始算起,直到去世,他共创作了1000多幅油画、15400多帧版画、4500多件素描和水彩画;其中包括70多幅自画像,直逼创作一百多幅自画像的伦勃朗,和大约84幅自画像的法国女画家伊丽莎白·路易丝·维热·勒布伦(élisabethLouiseVigéeLeBrun,1755—1842)。需要注意的是,蒙克的许多画作都涉及疾病和死亡。如1886年的《病孩》、1889年的《春》、1892年的《死亡之屋》、1899年的《母亲的死》,都是以疾病和死亡为主题的,《病孩》甚至画了四幅,从1886、1896、1907直画到1925年。疾病和死亡作为蒙克的持久的创作主题,不只是因为他少时母亲和他最爱的索菲姐姐因肺结核去世,他自己一直体弱多病,到1908年竟成为一个精神分裂症患者;还因为他常常陪着他做内科医生的父亲在家里接病人的电话。疾病和死亡从小就在他的心中留下了阴影,如他自己说的:“从我出生的那天起,恐惧、悲伤和死亡的天使就站在我的身边。”长期处于这种精神状态之下,绘画创作就成了他排解压抑情绪的途径,他借此让恐惧和悲伤获得宣泄,达到心理平衡。因此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他曾对他的医生朋友施雷纳(K.E.Schreiner)说:“只要我能记得,我曾经感到过深重的焦虑,我就要设法在我的艺术中表现它。没有焦虑和疾病,我就像一艘没有舵的船。”
詹姆斯·哈里斯指出:“童年时经常生病的蒙克,总是为他的健康而揪心……特别是索菲的绝症和他年轻时目睹死亡时所引起的震惊……他对疾病的关注因严重的西班牙流感和失去亲密朋友而增强。”强烈的压抑情绪让蒙克一旦从流感中康复,便画出了《流感过后的自画像》(Self-portraitAftertheSpan ishInfluenza),而且一连画了至少三幅同名画作,以及几页素描。“这是少数根据这一流行病创作的……是蒙克艺术中最重要的作品之一。”特蕾莎·索斯盖特这样描述其中一幅的情景:
……占据大部分画布的前景中,蓝、绿、黑、棕斑驳的色彩,突出一个粗大笨重的人体。这人怪异、憔悴、虚弱,或许还在发烧,一个从坟墓里出来的麻风病人,一个在寻找家园的幽灵。在过于宽大的晨袍之下,下坍的双肩,形成近乎完美的曲线;形似杏仁的眼睛沉重地垂了下来,从深陷的眼窝里向外瞧,却不相信看到了什么;嘴唇厚实而干燥,头发蓬乱,胡须也未加修剪;脸色有如魔鬼发怒的模样。他双臂懒懒地落在膝盖上,沉重得举不起来。两眼茫然,好像看什么都要费极大的劲。画布上方一块明亮的三角形,虽然部分白色的阴影强调了人物的愁闷,但也暗示了健康的恢复。画布的其余部分也指向了一个更加正常的环境:熟悉的房间里有五彩缤纷的地毯,温暖的棕色家具,书籍,浅绿色的墙壁……地毯以其暗红和淡绿色的对比很是显眼,这两种颜色对蒙克颇有意义。……最后,左上方有一块白的矩形色斑,表明光线从外面进来。
蒙克的《流感过后的自画像》就这样将疾病和康复的希望统一在一个画面上,体现了他的立意:疾病是地狱,但要在画布上表现它,就是胜利。
疾病和死亡不仅是艺术的一个永恒的主题,它还是激发艺术家创作的灵感来源,蒙克的创作历程就是一个生动的例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