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国的节庆假日多半以纪念历史事件或文化信仰为主,四面环海的日本则单纯为了彰显“海”的重要性而创造了“海之日”,感谢大海的赐予,并祈求国运昌隆。综观日本艺术史,艺术家描绘的海洋或宁静平和,是赐予生命的慈蔼母亲,或波涛汹涌,是掠夺生命、令人恐惧的命运之手,大和民族对于海洋的敬与爱、忧与惧在艺术家笔下表现无遗。
葛饰北斎,《冨岳三十六景.神奈川冲浪里》
谈到日本艺术作品中的海,相信多数人会立刻联想到葛饰北斋的浮世绘《神奈川冲浪里》。画面中惊涛汹涌、骇浪滔天,卷起的浪花象征自然界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澎湃力量,浪势有如鹰爪,扑向渺小的船只。至于船上的人们,北斋并没有像法国浪漫主义画家杰利柯的《梅杜莎之筏》一般着意描绘他们面部的表情,而这样的空白反而留下无限的想象空间:有人在他们身上看见了人类面对苍天以万物为刍狗的无奈,有人感受到对自然的敬畏崇拜,有人从这些小船奋力抵抗命运永不言弃的韧性中受到鼓舞,也有人因北斋的佛教背景而解读出在人生跌荡中随遇而安、看透生死的豁达洞见。这幅作品的影响力跨越国界,感动了莫内、梵谷一众印象派画家,音乐家德布西也受此启发,创作了交响诗《海》并以类似的巨浪图象作为封面。
另一位浮世绘大师歌川国芳的作品《大物浦平家的亡灵》则藉平安时代的历史故事强调出大海的无情与多变。武将源义经跟随兄长源赖朝复仇讨伐平家,后功高震主,源赖朝听信谗言,追杀亲弟,走投无路的义经欲逃亡至西国,途经大物浦,突然狂风大作,巨浪之中依稀可见平家的怨灵。背景中的亡灵影影绰绰,反而是海浪以诡谲的形态起伏,骇人甚于亡灵,星星点点的浪花仿如小小指爪欲袭击船只,拟人的大海有着手握生杀大权、反复无常的气势,可畏可怖。
歌川国芳,《大物浦平家的亡灵》,江戸时代,19世纪
除了《神奈川冲浪里》和《大物浦平家的亡灵》,浮世绘中也有许多描写渔民小舟的佳作,在这些作品中的海洋扮演赐予丰富资源的母性角色,表现了更多日本人对于海洋的感恩之情。另外琳派大师俵屋宗达的《松岛屏风图》则将海水的动静之态借由六扇屏风刻划得入木三分,在屏风上海相由静转动,波纹描绘细腻入微,笔触柔婉妩媚。
将目光转向近代的艺术作品。艺术家团体“目”今年春季在东京六本木森美术馆的装置艺术及空间设计《景体》曾受到很多人的关注。观者自问:海到底是什么形状?海的模样是什么?我们见到的海浪一旦触碰便成为没有形态的水,《景体》将动态的 “浪”凝结成无风静态的 “物”,将无时无刻变化多端的“景”冻结成无声静定的“体”。黑色与白色的交会碰撞,简单到了极点,却又震撼到了极点。我们与海的距离,那么远,又那么近。
最后以摄影大师杉本博司的《海景》作结吧,杉本博司的海是原初的、亘古不变的,是他脑海中的意象,也是远古的记忆。纯净、广阔、无垠、杳无人迹。国界无所谓,名字无所谓,在乎的只有水、天、一线,还有时间。正如杉本博司设计的江之浦测候所,邀请人们走向大海,在天地之间找寻大美,或在“空”之中忘记自我,回归本初之心。杉本的《海景》系列与其说是观者看海,更不如说是被人类描写、观看的海洋,用纯粹、宁静、空灵的眼眸,回望我们的灵魂深处。
HIROSHI SUGIMOTO, CARIBBEAN SEA, JAMAICA, 19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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