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顿(Isaac Newton)曾做过一个不算成熟的小试验,有一天他突发奇想,将音乐中的do re mi fa so la xi对应色彩中的赤橙黄绿青蓝紫,将绘画中笔触的轻重强弱对应音乐中的节奏。如果说,音乐与绘画的创作者在过去,是否有过整齐的人物对应关系,恐怕大多数人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同属“印象派”的莫奈(Oscar-Claude Monnet)和德彪西(Claude Debussy)。那么,如果放在当代,你会想到谁呢?
徐冰与周杰伦
听不清+看不懂=?这是他们穿越时代的秘密通道
乍一眼打量,周杰伦和徐冰有一个共同的身份:创作者。他们在各自舞台甫一出场时,交出的作品相对于当下的市场和观看、聆听的习惯,都带有十分鲜明的风格,让人捉摸不透,好似遭遇“鬼打墙”。如果说多年前的他们是在通过创造寻找艺术和音乐的另类表达方式,那么多年后,他们更像是在寻找自己,只是“创造者”的身份在提醒着他们,人和艺术/音乐的位置已经悄悄发生了互换。
你可能会问,他们俩是不是理想主义者在穿越时代后意外地生存了下来,反而被这个时代铭记了?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都是标准的“理想主义者”,徐冰曾在《我的真文字》一书中说:“我的创作越来越不像是标准的艺术,但我要求我的工作是有创造性的,想法是准确的,结实的,对人的思维是有启发的,再加上一条:对社会是有益的。”这位“理想主义者”相信“艺术是宿命的,就是诚实的。”正是宿命的一成不变才能映衬出每一回“意外”恰到好处地降临,但在每一次的“意外”生存的背后,他们和作品都受到过不同程度的质疑,最后经受了时代的检验。
徐冰,《我的真文字》
1997年8月,周杰伦第一次叩响了选秀节目的大门,他并未循规蹈矩地按照节目的“出场方式”来,而是唱了一首《菜谱歌》,这一怪诞的举动和口齿不清的发音并未博得评委的认可,第一轮就惨遭淘汰。不但他的唱歌方式受质疑,曲调也让人直呼听不明白,受到挫折的他并未急于否定自己,而是暂退居幕后给前辈歌手写歌,哪怕遭致“退货”。就连“方文山+周杰伦”这对最鬼斧神工的组合,当年都不免有段“不打不相识”的经历:方文山起初被问到周杰伦歌曲如何的时候,他表示一般。不料隔墙有耳,周杰伦正在门后偷听,紧接着方文山就被打入了“不懂音乐”的黑名单里。这段趣事让他们俩在创作的节拍上找到了惺惺相惜。不久,那个每天睡在唱片公司睡袋里不回家的青涩男孩,创造了自刘文正以来华语歌曲的全新演唱方式,在人们出现如此大的听觉障碍时,他不顾如潮水般“听不懂”的评价,带着新鲜的面孔,穿着宽大的嘻哈服饰,用新潮的曲风闯入华语乐坛,开始踏上了征战乐坛的道路,在新世纪时代掀起龙卷风般的流行浪潮。十年后,专业的乐评人开始将“周杰伦”这三个字与邓丽君、刘文正、罗大佑并列在一起,他成为了一位时代标志性人物。
方文山与周杰伦
那么,周杰伦创造了什么?他的颠覆性想法是“把唱变成一件乐器,不能把平仄考虑进去,否则就变成了数来宝”,而他的慧眼伯乐杨峻荣的一段话概括地很好:“周杰伦的确为华语歌坛带来不少影响力,原来写歌词都要韵脚,大部分唱片公司都很保守,包括词作者一样,周杰伦的音乐展示了很多可能性,他告诉人们,原来音乐也可以这样做。对我来说,他在音乐上的自由度,在华人音乐家中我没有见过,他音乐中对很多声音的处理、运用、想象力都是前所未有的。周杰伦在华语歌坛起了很多示范作用,他把很多东西勇敢地扔进了音乐里。”
回忆过往总是让人有些不堪卒读。当徐冰谈起他的七十年代时,他谦逊又不失风趣地说:“这是一段愚昧的历史,我真是觉悟得太晚了。我那时只是一个行为上关注新事件的人:从北大三角地、西单民主墙、北海公园的星星美展和文化宫的四月影会,到高行健的人艺小剧场,我都亲历过,但只是一个旁观者。”徐冰调侃自己走的这一条“愚昧路线”,和成长、生活在北京大学不无关系。徐冰从小就跟着在北大工作的父母,能够自由地“混迹”在北大图书馆。虽然当时他看不懂太多书里的内容,但在“摸一摸”、“翻一翻”中,建立了奇妙的触觉关系。适逢读书年纪,遇上敏感时期,一人只能拥有一本小红书,随后的“汉字简化”运动,让他幡然醒悟,文字是可以“玩”的!
徐冰工作照
古有“仓颉造字”,今有“徐冰造字”,他在1987年至1991年这四年间,研究雕刻印刷模具,硬生生地“造”出了谁也看不懂的4000多个“伪汉字”作品——《天书》。这部作品最初叫做《析世鉴——世纪末卷》,据说,有位商务印书馆的老先生看了,却辨认不出一个字,“这让他很恼火”。中国文字是象形字,天地万物皆是造字来源,造字的过程亦是人对万事万物认识的不断完善,再将认识转化为形意、拟态的符号,《天书》是在一道崭新的地平线上重新构造汉字。然而那个年代,没有人愿意花时间做上这样一件“不知所云”的作品。它乍一眼看去充满了矛盾:它的装帧拥有了一册书最齐全的外表,吸引着你迫不及待地展卷一读,但这些“伪汉字”却写满了拒绝,让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咋舌,感觉自己受到了挑战。如果说艺术是一面再真实不过的镜子,它会在瞬间将你的思考、积淀、阅历和经验照射得一览无遗。而徐冰的作品《天书》则更像是一则发人深省的提问:你愿意用非常长的时间做一件看上去“没意义”且“荒谬”的事吗?意义的本身又是什么?当你每天清晨穿梭于车水马龙之中,那些来来往往的人们为生计而奔赴,这又是怎样的意义?徐冰用《天书》作品身体力行地诠释在所谓的“看不懂”、“无意义”表象下的真实。
徐冰,《天书》,1987——1991,综合媒材装置
徐冰,析世鉴卷—第七十三页,1988
无疑,时代的变化总是太快,在如今这个数字时代,标准和规则制定地愈发清晰,人们的审美和判断力却渐进模糊,也许只要喧闹声充盈于耳畔就足矣了。但徐冰的“看不懂”和周杰伦的“听不清”却志不在此:《天书》很好地探讨了版画的重复性和印刷品的严肃性,它抽离了数字时代文字连篇累牍的视觉疲劳,让人能够驻足欣赏象形文字的美感;而周杰伦对汉语演唱方式的破坏,却解决了汉语的四声和英语的升降调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这些打一开始不被接纳、备受质疑的创造,都在他们咬着牙坚持了下来。而这份宝贵的坚持从“标新立异”到逐步为大众所认可,成为他们截然不同的标志,甚至成为了一种文化存在,发人深省。
用徐冰的这段话来解释周杰伦的“听不清”与徐冰的“看不懂”最为合适不过:“一个好的作品是说不清楚的,能说清楚的东西都是简单化的。之所以有艺术,就是因为有一部分事情是说不清楚的。”
时代为创造正名,创造为时代注脚
“能够‘体现一个时代的精神’是最有价值的艺术的最高要求。你必须要与这个时代的问题发生关系。”徐冰如是说。
这是一个处处都需要信息量的时代,不论是艺术还是音乐都亦如此,当音乐随处可听,艺术随处可看时,它的内在含义不再为人所关注,肆虐的情绪、高涨的舆论遮蔽了创造本身的价值,这仿佛印证了狄更斯(Charles Dickens)《双城记》(A Tale of Two Cities)中那句著名的话:“人们前面应有尽有,人们面前一无所有。”这也是一个迷惘的时代,信息的爆炸让人不再称颂沉默,而是选择性地遗忘。这更是一个娱乐至上的时代,日常琐碎或例行公事或平庸事件,一切的快乐、惊喜和哀伤都起承转合为了流水线上的商品,而我们却无法与现实产生共情,对身边的人和事进行欣赏和代入。“创造力的停止在于你对社会的淡漠”,这是我们所身处的时代,那么我们如何在时代的版图上划出一个属于我们自己形状的符号呢?
徐冰,《英文方块字书法教室》,1995—1998,综合媒材装置
听周杰伦说,“创造是什么?”
“我坚持风格,我活在我的世界,谁都插不上嘴。唱反调,是我的本性,出其不意是我的个性。就算我站在山顶,也只不过是个平民老百姓。但我的肩膀会有两块空地,那就是勇气和毅力。”
这些豪迈的壮语来源于周杰伦的《红模仿》。创作这首歌曲的初衷是,在台湾综艺的巅峰时期,在各个大大小小的综艺节目上,总能看到有人在模仿他说话、唱歌和耍酷的姿势,那些拙劣的模仿、戏剧式地夸张表演,人仿佛如同牵线木偶。于是周杰伦隐晦地提醒年轻人不要迷失了方向,“做自己胜于跟太紧,最大的敌人就是那内心的自己。”
周杰伦同名专辑《JAY》
众所周知,从首张同名专辑《JAY》开始,周杰伦就表现出了异于上世纪华语主流音乐的风格,在不断“裂变”的过程中,他一直秉持着不妥协于市场,保留自己风格与个性的调性,二十年坚持如一,最终成为了华语歌坛的一位“集大成者”。他将东西方各类不同曲风混杂于一体,同时玩转于节奏蓝调、嘻哈、摇滚、爵士与中国传统曲调之中。重组中西乐器编曲,结合完全中文的歌词,开创了“中国风”华语流行乐这一领域,挑战着当时听众们的审美底线。而如今,他已经成为了《土耳其冰淇淋》的歌词所写:“我干脆自己下车,指挥乐坛的交通。”
近些年,周杰伦的创作灵感则多来源于家人的陪伴之中,朋友的相处之间,或是生活中的涓滴细节有感而发,信手拈来。其中最令人动容的是《前世情人》MV里的开头那段碎语:
“有个女孩叫Hathaway,
在她四个月大时,
弹了一段旋律,
我引以为傲。她…是我女儿。”
《前世情人》MV截帧
插画来自CASH ART
这是一首父爱之歌,也是周杰伦“蓄谋已久”的甜蜜之作,灵感来源于爱女Hathaway在四个月大时,稚嫩的小手即兴弹出的几个零散的音符。歌曲的旋律是由心而发,歌词是由心而写,从这一刻起,满屏洋溢的才华和创意透过琴键毫无保留地倾洒,给父亲这个角色做了最好的注解。
除此以外,好友桂纶镁的口头禅“不用麻烦了,不用麻烦了”也被周杰伦奉行“拿来主义”,放置在《牛仔很忙》副歌之中,他还执意要求黄俊郎不能修改这几句话,保留最原汁原味的感觉。正是因为这句口头禅的添进,让整首歌诙谐幽默又不失看透人生百态的豁达从容。他还善于埋伏“彩蛋”,在歌曲中时不时地藏匿着出其不意的惊喜。歌曲《你听得到》的两分一十秒处,仔细聆听有一段含糊不清的歌词:“只有你能听得到”,这是周杰伦刻意用电脑翻过来唱的,如果有人倒着听,就能听到这句只有你才懂的“暗号”。
在今天这个时代,流行音乐最大的“问题”,在于太多的流行音乐总是希望通过歌词来引导大众得到一个统一的反馈,这样会便于理解,便于传播,便于制造爆款歌曲。试想,如若去掉长篇累牍的歌词,只剩下了乏善可陈的和弦与和声,还有风马牛不相及的旋律,以及千篇一律的节奏。那么,拿什么来抵御这些流弊?从周杰伦身上能看见显而易见的回答是,用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与创造力,敢于唱反调,敢于不断突破自我。
听徐冰说,“创造是什么?”
世纪之交,网络信息时代的到临,加快了全球一体化的发展。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因为工作辗转多地,徐冰说他几乎都是在机场或飞机上度过,他发现了机场里的各类标志标识都有很强的可读性,于是产生了整理一套“标识语言”的想法,这便是《地书》的由来。相隔近25年,作品《天书》与《地书》先后问世,两者之间的共同之处是:当你开始翻阅这本书,推敲起其中的“字”与“符”,也许不知所云,也许恍然大悟,但你已经有了一个对文字的完整识辨过程,这对任何教育水平和文化背景的人来说,都是公平的。如果说《天书》表达了徐冰对现存文字的遗憾,那么《地书》则表达了“普天同文”的夙愿,也许这样一种表意“文字”,能够打破语言屏障,跨越阶级限制,直接将信息有效、平等的传达至每一个人。
徐冰,2003至今,《地书》
这也印证了徐冰经常说起的:“用你的创造性和智慧向社会提供有益处的东西。”
在非典疫情最为严峻的时候,徐冰在北京街头收集了一瓶空气,并在瓶身上刻上了日期和地点:2003年4月29日北京的空气。后来,他把这件极其简单的作品命名为《空气的记忆》。虽然作品是透明的、无味的,但是它也同样是沉重的、易碎的,至今,我们仍然会为那段记忆揪心,以及对今天的启示。1999年,他受到芬兰国家美术馆策展人马瑞塔•耀库瑞(Maaretta Jaukkuri)的邀请参加了“喜马拉雅计划”,当他来到加德满都,坐在从机场到旅馆的人力车上时,他开始觉得不对劲,随着他习惯性地拿出速写本和照相机准备开始工作时,却一张也没有拍。因为徐冰发现他并不习惯用一种知识分子式的,或旁观者的,带着怜悯的眼光,用那种所谓的文明的角度来打量这些未改变的传统风俗:“我开始不熟悉这双眼睛,这像是一双我过去熟悉的、在中国的西方旅行者的眼睛。一双比被看者优越的、猎奇的眼睛。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刻的身份和视点的转换和不确定的悬浮感。”
徐冰,《空气的记忆》,玻璃,空气,2003
正是因为真实的生活现实让徐冰顿然幡醒,他认为,“创造力并不是创造了什么东西,而是你用一种新的独具视角的态度和方法,面对习以为常的领域,这个时候的创造力才是真正的。我的艺术来自于对社会的敏感以及对社会问题的关注。”他甚至希望他的作品“真正地起作用”,是在对人的思维、习惯和模式上提供一个“阻断”,给你一个打击。因为他相信人的思维都是懒惰的,都是靠概念,知识来行事。但只要有一个东西是固有思维没有碰到过的,而你给他插进以后呢他就一下子停在那儿了,碰到了障碍。“这是有益的阻截,重新启动,将会打开更多的思维的空间,促使新的概念的生成。”
周杰伦的音乐是超越国界的,徐冰的艺术思想也是突破国界的,他们都是从对社会的敏感,生活的热爱中持续不断以超前的视野与敢于颠覆的态度进行“创造”,把思想变成作品,再传递给大众,从而实现对大众艺术的普及、审美的提高,以及思维的启迪。两位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实际上他们都在以不同的创作方式为实现“普天同文”的朴素夙愿,在不同领域内不懈地努力。
不止大众,还有创造,还有文化
在《给年轻艺术家的信》中,徐冰强调了一个艺术家,应该认清自己处在社会中的地位,他如是说:
“我有时想,我有房子住,有工作室用,有饭吃,是用什么换来的呢?美术馆、收藏家愿意用高价买我的作品,他们买走的是什么呢?作品本身只是一堆材料,值那么多钱吗?是由于精工细作的技术吗?比我在制作上讲究的艺术家很多。其实,艺术最有价值的部分,源于那些有才能的艺术家对其所处时代的敏感,对当下文化及环境高出常人的认识,而且,对旧有的艺术从方法论上进行改造,并用“艺术的方式”提示出来。这是人类需要的,所以才构成了可出售的价值,才能形成交换链。所以说,好的艺术家是思想型的人,又是善于将思想转化为艺术语言的人。”
这句话不仅适用每一位艺术家、创作者,还适用心怀坚定的信念去创造的大众。
1999年,徐冰受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MoMA)邀请,用英文方块字制作了“art for people”条幅
所谓创造,或许是对问题的深度洞察,领悟到不同以往的思想与方法;抑或是对想象本身天马行空式地恣意延展,让想象转化成为可以实现的作品,让作品本身再一次地成为激发创造的媒介;抑或是对人性变幻的复杂领悟,把不可表达、无法描述的感触,描述成可以通达的感受……没有对大众文化的深刻理解和敏锐捕捉,没有一份足实的阅历,和突破圈层学习的类比能力,就无法产生真正的创造。创造是我们当下每一个人都具备的独特能力,它需要我们唤醒作为“人类的特质”:审美力,联想力,感受力,包容力,自觉力和决断力,最后,还需要再加上一份强烈的热爱,一份不惧艰险的勇气还有一份持之以恒的信心。
徐冰与周杰伦作为此次“徐冰×CASH ART”艺术合作计划的共同发起人,也是希望可以激发当下的每一个人,每个处在不同领域、不同行业和不同圈层的人对于“创造”的热爱、坚持、无畏和求真热情,可以勇敢地往前迈“一步”。这个“往前”,是相比于之前的“来路漫漫”,还需要承前启后,披荆斩棘。
此次艺术合作计划即将为大家带来首个展览“Space to Space”,该展览是对正在进行中的徐冰《地书》系列作品的一次系统总结和深度活化,在深圳这个创造了中国城市发展史奇迹的地方,和多方原创力量一道呼吁“创造”,见“圳”成长。接下来,艺术合作计划还即将上线“徐冰×CASH ART”艺术项目的系列事件衍生,它将作为艺术项目尚未定义的一部分,希望大家可以参与其中,共同探索这个介于当代艺术与产品设计之间的边界,一起实现具有实用价值的当代艺术,一道与我们共同定义一种新的艺术呈现方式。
徐冰作品和徐冰工作照徐冰工作室
文章来源自CASH AR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