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德国选择党（AfD）的成员当选了市长，自然而然，我们必须找到确保我们能够继续在这座城市与之合作的办法。”7月23日，德国保守派基民盟党魁弗里德里希·梅尔茨在接受采访时的一番言论，让德国舆论场炸开了锅，引发了来自德国几乎所有政治派别的反对和愤怒。
弗里德里希·梅尔茨 视觉中国 资料图
梅尔茨的言论是对近期AfD两次赢得地方选举的回应。6月，AfD候选人在图林根州松讷贝格当选市长，这是AfD成立十年来首次赢得地方行政长官选举。7月早些时候，AfD还首次在萨克森-安哈尔特州的拉古恩·耶斯尼茨赢得地方行政长官选举。
对于梅尔茨的言论，德国右翼政党AfD党魁爱丽丝·魏德尔则在推特上拍手称快。“基民盟无法避免与AfD接触的荒谬禁令。”她表示，AfD已经准备好与之“一同工作”。魏德尔这一言论的底气，源于两场胜选背后AfD目前在德国的超高支持率。根据德国民调机构英萨研究所（INSA）为德国《图片报》所做的一项民意调查，右翼政党AfD 22%的支持率超过了执政联盟的所有政党，仅次于最大反对党基民盟，位居第二。
爱丽丝·魏德尔 视觉中国 资料图
而正处于领先的梅尔茨，压力也并不小。自从1949年联邦德国成立的74年来，有52年基民盟都是执政党，阿登纳、科尔、默克尔等基民盟出身的总理都为塑造德国政治贡献过力量，2022年当选为党魁的梅尔茨希望追随他们的脚步。虽然近几个月来，基民盟在民调上一直领先，然而，面对右翼政党的崛起和2021年大选基民盟有史以来最差的成绩，梅尔茨在党魁的角色中挣扎。
年轻的AfD则诞生于“阿拉伯之春”爆发后，崛起于欧洲难民危机恶化时。如今的俄乌冲突更是成为德国政坛格局变化的催化剂，让曾经难登主流殿堂的AfD支持率跃升至第二。
如何与一匹生于“乱世”的“黑马”相处，成了德国“主流”政党们的难题。
“防火墙”正在倒下
事实上，基民盟早在2018年就已经定下了拒绝与左翼党（Die Linke）及右翼的AfD联盟合作的基调。据“德国之声”报道，2019年，基民盟成员、公开支持难民政策的黑森州卡塞尔市市长瓦尔特·吕布克被极端右翼分子暗杀，随后基民盟重申了不与AfD合作的决定。
“基民盟中每个希望接近AfD甚至与之合作的人都必须知道，他们正在与一个故意纵容右翼极端主义思想、反犹太主义、支持种族主义的政党结盟。”基民盟联邦执委会当时在一份声明中说道。
2021年德国大选前夕，AfD议员安东·弗雷森在接受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专访时曾表示，AfD已经注意到基民盟正在考虑“后默克尔时代”的政治格局，他们有可能面临近年来最大的惨败。“假如大选之后的基民盟变得更加保守化的话，未来他们与AfD的接触增加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即便选票结果相差并不悬殊，基民盟还是坚守了不与AfD联合组阁的“红线”。当梅尔茨2022年参与基民盟党魁竞选时，他本人也与AfD划清了界限。“有了我，我们和AfD之间将筑起一道防火墙。”
然而，梅尔茨近日似乎热衷于推进基民盟对右翼选民的吸引力，他用一些主张“法律与秩序”的保守派取代了负责基民盟日常政治战略的官员。据美联社报道，上周，他的一名高级助手甚至主张废除欧盟的个人庇护权，代之以每年允许30万至40万难民进入的“特遣队”制度。
在梅尔茨发表对AfD的最新态度后，大多数基民盟人物群起而攻之。“AfD只知道反对和分裂。哪里会有合作？”柏林市长凯·魏格纳批评道，“基民盟不能、不希望也不会与一个模式是仇恨、分裂和排斥的政党合作。”基社盟领导人马库斯·索德尔则直接表示，“拒绝与AfD进行任何合作，无论在何种政治层面上。”
“这是一场民主选举，我们必须接受这一点。当然，我们必须在地区议会中寻找我们如何塑造城市、地区的方法。”但梅尔茨补充道，他仍然排除基民盟在州、联邦或欧洲议会一级与AfD的任何合作。
松讷贝格“传奇”
位于德国东南部图林根森山脚下的松讷贝格（Sonneberg），一战前曾以生产玩具而名声大噪，但这个仅有2.3万名居民的前东德小镇大部分时间都是不起眼的——直到近日因为AfD登上媒体头条。6月25日，AfD候选人罗伯特·泽塞尔曼以领先基民盟候选人10%的选票当选地区行政长官，松讷贝格上演了一出AfD“传奇”，这也成了德国政治的分水岭时刻。
AfD领导人爱丽丝·魏德尔在这场选举结束后立刻在社交平台上表示，泽塞尔曼创造了历史，成为AfD第一位地方执政官，“而这只是一个开始”。《卫报》分析称，这场胜利将给AfD扩大在全国的影响力提供急需的助推，这可能让AfD在德国东部成为领头羊，明年在萨克森州、图灵根州和勃兰登堡州都会举行州议会选举。
两德统一至今，在东部和西部之间仍然存在明显的经济差异，地区间的政治文化也并不相同。在东部，人们对北约和欧盟的支持没那么高，同时，尽管移民比例不高，这一地区的排外现象也更加严重。德国Forsa社会研究所的民意调查显示，如果现在进行选举，在属于前东德（不包括柏林）的五个州，AfD将以32%的支持率轻松战胜其他政党。
AfD在位于前东德的松讷贝格的成功有结构性原因，但也有务实因素。许多德国人已经受够了俄乌冲突和通货膨胀带来的经济危机，而老牌政党找不到解决办法。执政的“红绿灯”联盟，在能源问题和对俄立场上的方向盘牢牢被绿党把控，一些选民直呼绿党为“绿西斯”（Green Fascist），投票给AfD，似乎只是他们没有选择的选择。
“AfD是排外的，但它的大多数选民都不是。”在西班牙《国家报》的一篇报道中，松讷贝格一名55岁的社会工作者说道，“在德国，一切都变得更贵了，人们不知道何以支付暖气费，油价不停涨，只有AfD对民众做出了重要的承诺。这座城市是开放与包容的——人们没有极右的想法，他们这样投票是为了抗议。”
阻挡AfD的女人？
AfD极速扩大的影响力让德国社会出现“向右转”的担心，疲弱的传统老牌政党及联盟难以招架，而来自左翼的一位女政治家或许正成为另一种“选择”。
去年12月，柏林书报刊上架《契约》（Compact）杂志的封面上印着资深女政治家萨赫拉·瓦根克内希特的英姿，她坚毅的眼神望向远方，标题赫然写着，“最佳总理：左翼和右翼的候选人”。荒诞的是，瓦根克内希特来自左翼党，被认为是左翼党内部的“共产主义纲领”派别领导人，而《契约》杂志，则通常被认为是极右翼的读物。
瓦根克内希特出生在前东德，有着一半伊朗血统，她向来直言不讳，在老态龙钟的德国左翼中，她依然是最受欢迎的政治人物。左翼党在2021年的大选中表现不佳，失去了30个席位，只是勉强达到进入议会的门槛，瓦根克内希特感到越来越沮丧，多次提出成立一个新政党。
与许多左翼党的“同志”不同，她支持反移民立场，甚至批评德国此前的难民政策。她甚至写了一本书，攻击自己政党的成员在气候问题和性别议题上“走得过远”。最近，她对俄罗斯、北约还有俄乌冲突的立场成了头条新闻。她发起了一份请愿书，呼吁俄乌谈判，“快速”结束战争，并停止向乌克兰运送武器。在她看来，这些政治议题带来的经济后果严重地影响了工人阶级。
6月10日，左翼党发布了一份颇具争议的“逐客令”，称“左翼党的未来是没有瓦根克内希特的未来”。左翼党领导层表示，瓦根克内希特藐视民主商定的决定，并试图“在威胁成立一个竞争政党的情况下推进不同的议程”，他们担心瓦根克内希特正在利用自己作为联邦议员的资源建立新政党。
据德国n-tv报道，民意调查机构INSA近日进行的一项民意调查发现，如果瓦根克内希特组建自己的左翼反建制主义政党参加明年的图灵根州选举，她的政党将获得25%的选票，成为第一大党，而AfD将退居第二，因为AfD目前60%的支持者可能会转投瓦根克内希特，特别是那些反对绿党但却同样与AfD价值观不合的人。
n-tv报道称，截至目前，左翼党的数十名议员已经同意加入瓦根克内希特麾下，甚至包括前左翼党领导人克劳斯·恩斯特，而联邦议院左翼党主席艾米拉·穆罕默德-阿里也是瓦根克内希的支持者。若新党真正成立，左翼党将经历一次历史性的分裂，而AfD的支持率也很有可能被分化。
一位并不那么“左”的左翼女政客，能否为波诡云谲的德国政坛开辟一条凝聚更多共识的新路径，或许值得观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