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4月25日,苏丹内部冲突过去十天。在美国和沙特的斡旋下,苏丹冲突各方同意自25日凌晨起停火72小时。此前双方曾在18日同意停火24小时,但停火期间战斗并没有完全停止,局势还在进一步恶化。据苏丹卫生部数据显示,冲突已造成420人死亡,约4000人受伤。同时,数万平民因战火而流离失所。目前,乍得和埃及已经关闭与苏丹边界,表明部分地区国家认为冲突可能进一步扩大。
当地时间2023年4月25日,苏丹喀土穆,苏丹武装部队和苏丹准军事快速支援部队(RSF)停火72小时后的城市景观。视觉中国 图
苏丹是否会陷入持久内战?
很多观察者认为苏丹正滑向持久内战漩涡,双方在短期内快速取得军事胜利似乎不太可能。塔夫茨大学苏丹研究专家亚历克斯·德瓦尔认为,正在发生的冲突可能是内战的前奏。冲突双方——苏丹“快速支援部队”(RSF)与苏丹军队在三年过渡时期从盟友变为仇敌,和平相处已基本不可能,以武力取胜,或以武力赢得更多谈判筹码更符合交战双方目前的心态。
可能形成长期对峙的最重要原因之一,是布尔汗领导的苏丹军队和赫梅蒂领导的RSF实力差距并不悬殊,双方在领土占领、资源拥有、作战能力和方式等各方面各有所长,有能力形成长期对峙的局面。RSF拥有惊人的军事和经济实力,吸纳了大批退役军官,在首都喀土穆设立了多个指挥部,并在苏丹大部分省份拥有行政机构和军事基地。它还拥有庞大的贸易和金融网络,从事银行、农业项目和黄金采掘等各种经贸活动,为RSF源源不断地提供资金支持。
当地时间2023年4月24日,沙特阿拉伯吉达,撤离人员在苏丹救援行动后抵达费萨尔国王海军基地。视觉中国 图
而且,冲突在早期阶段几乎无法调解。这一时期交战双方的期望往往是战争的最终收益会覆盖战争成本,战争收益肯定会大于妥协收益。胜者能够继续统治苏丹,败者很可能在苏丹无立足之地。因此,冲突早期也是最难以调解的阶段。苏丹境内没有任何一股势力可以充当双方信任的调解人。在外部,尽管过去的十天里联合国、伊加特、非盟、阿盟等国际组织以及诸多国家进行调解,但效果并不显著。亚历克斯·德瓦尔认为,无序的多头调停可能会比这场战争本身更为复杂,难以奏效。
冲突双方力量大致平衡的情况下,影响苏丹冲突发展的另一个重要因素是外部势力的介入方式和程度。中东地区国家爆发内战,外部势力往往会成为影响局势发展的重要因素。正如叙利亚、也门和利比亚战争所显示的,中东国家内战极易演变为外部势力的代理人战争。
外部势力介入会进一步增强冲突双方的战斗能力,改变现有力量平衡和对战争结果的期望,进而影响战争进程。如果外部势力偏袒、支援一方,对另一方进行打击而不是居中调停,苏丹有很大可能陷入持久内战。双方都有自己的地区和国际盟友,也的确都在试图从外部获得武器和增援。冲突发生第二天就有外部势力直接卷入的迹象,赫梅蒂4月17日声称RSF在苏丹港的基地遭遇外国飞机袭击。
苏丹冲突如果不能速决,很有可能会演变为一场多层博弈,地区和国际行为体将通过资金支持、武器供应,甚至直接派出军队的方式影响苏丹局势。国际危机组织报告称,苏丹战事拖得越久,外部干预的可能性就越大。外部势力中,俄罗斯、埃及、沙特和阿联酋等国与苏丹各方联系较为紧密。
北方邻国埃及在苏丹的关切
埃及和苏丹在历史、文化、贸易等各方面联系极为紧密。2019 年时任苏丹总统巴希尔下台后,埃及一直担心苏丹的政治动荡会波及到本国。苏丹人是埃及最大的外国移民团体,在埃苏丹人约有400万,其中包括大约6万名难民和寻求庇护者。
当地时间2023年4月21日,苏丹喀土穆,一家医院上空烟雾弥漫。视觉中国 图
巴希尔被推翻后的苏丹政治进程中,埃及被普遍认为是布尔汗及苏丹军方的支持者。双方存在大量军事合作。此次冲突的导火索之一是RSF向苏丹北部军事战略要地麦洛维(Meroe)部署军队,引发军方强烈反弹。苏丹军方在此地和埃及有密切合作,2021年3月,苏丹和埃及军队在麦洛维进行了空中作战军事演习。过去两年内,麦洛维军事基地多次举办两国所有军种参加的“尼罗河卫士”联合军事演习。
埃及在苏丹最主要的关切是确保在与埃塞俄比亚关于复兴大坝的争端中苏丹站在埃及一边。据《华尔街日报》报道,2021年10月针对哈姆多克政府的政变背后就有埃及的影子,哈姆多克更倾向于埃塞俄比亚,为埃及政府所不能容忍。埃及将苏丹视为对抗埃塞俄比亚的重要盟友,如果军方处于劣势,埃及几乎不太可能袖手旁观。相应地,埃及和RSF间关系紧张。在麦洛维的战斗中,RSF占领了驻扎在该地的一个埃及军营。
此外,苏丹的其它邻国利比亚、乍得、中非共和国、厄立特里亚、南苏丹和埃塞俄比亚等国与埃及一样都是受苏丹冲突影响最严重的国家,它们很可能在冲突中发挥一些政治甚至军事作用。这些国家是苏丹军队和RSF获得外部补给的必经之路,随着战事深入,这些国家很可能选择支持其中一方,增加战争不确定性。
海湾阿拉伯国家与RSF联系紧密
近年来,海湾阿拉伯国家对包括苏丹在内的非洲之角的重视程度不断增强,将非洲之角乃至整个非洲大陆视为重要的投资地和贸易对象。沙特和阿联酋都是调解苏丹政治进程四方机制的成员(另两方为美国和英国)。
得益于沙特在苏丹的“金元外交”,沙特对苏丹有着重要影响力。巴希尔被推翻后,沙特为苏丹政府提供实物援助以振兴经济,并多次在发生特大灾害和洪水时向喀土穆提供食品和卫生援助。沙特和阿联酋与RSF及赫梅蒂联系紧密。2015 年,RSF派出15000人参加沙特领导针对也门胡塞武装的多国联军军事行动,成为苏丹军队中最大的特遣队。赫梅蒂借此不仅从两国获得了大量财政支援,还与两国建立了良好的私人关系。此外,沙特和阿联酋还与RSF存在广泛的经济和金融联系。
瓦格纳集团与RSF的合作
俄罗斯,尤其是俄罗斯雇佣军集团瓦格纳与RSF关系密切。《国会山报》一篇报道称瓦格纳集团自2017年开始为RSF提供高级培训,与之交换情报。作为回报,瓦格纳集团通过RSF获得达尔富尔、青尼罗河以及苏丹其他地区几个金矿的控制权。尽管瓦格纳否认在苏丹有任何活动,但西方报道普遍认为双方在苏丹金矿采掘方面有重大合作利益,赫梅蒂为瓦格纳的矿业公司梅罗伊黄金公司(Meroe Gold)提供保护。
俄罗斯和RSF合作的另一重要领域是苏丹港军事基地。RSF为俄罗斯在苏丹港修建海军基地提供便利。2022年初,俄乌冲突爆发前一天,赫梅蒂率众访问俄罗斯,开启了RSF与瓦格纳集团关系的新阶段。访问结束后,赫梅蒂表示只要符合苏丹人的利益,任何人都可以在苏丹建立军事基地。此后,两国在军事基地修建问题上进展迅速,2023年2月苏丹当局表示已完成与俄罗斯在2020年12月签署的“在红海苏丹港设立俄罗斯海军基地”协议的审查,预计将在7月俄非峰会签署该协议。
美国缺乏干预意愿
美国是推动苏丹国内对话的四方机制成员之一。但美国介入苏丹冲突的意愿有待观察,美国已于4月23日撤离在苏外交人员和家属。亚历克斯·德瓦尔认为,对于拜登政府而言,苏丹从来都不是一个优先事项。2020年苏丹过渡政府同意与以色列建立外交关系后,美国将苏丹从支持恐怖主义国家名单中剔除,但2021年军事政变发生后,美国允诺的数十亿美元的贷款和援助也被搁置。美国很可能像在2012年后的利比亚一样,不实质性参与苏丹国内冲突。这也与其在中东进行战略收缩的大背景相吻合。
俄罗斯、沙特和阿联酋等国虽有倾向,但也未必会完全倒向一边,俄罗斯虽然与赫梅蒂关系密切,但还需要照顾到与埃及的关系,埃及始终是俄罗斯在地区和国际事务中拉拢的重要对象。沙特和阿联酋虽然倾向于赫梅蒂,但保持苏丹的稳定更符合两国的利益,战争持续必然会破坏它们在非洲地区的投资和贸易环境,而且战争产生的难民也会波及到海湾阿拉伯国家。
因此,苏丹冲突走向并非完全取决于冲突双方选择合作还是冲突,地区和国际大国也时刻视苏丹乱局为自己的机会,正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无论是邻国、地区国家还是大国,应当吸取利比亚和也门的教训,不应通过支持冲突一方的方式实现自身利益,而应在合适的时间进行调停,推动合作。一个稳定的苏丹才符合所有国家的利益。
(马小东,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