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时间10月1日,2024年美国大选唯一一场副总统电视辩论举行,但其所得到的关注程度明显小于已完成的两场总统电视辩论。40岁的J·D·万斯和60岁的蒂姆·沃兹更多讨论了政策,更多保持了基本尊重,前者的反复多变和后者的信口开河也在不同程度上得以暴露。甚至,有评论将之称为2028年美国总统大选的首次辩论,其判断起点自然是对于万斯的好评。
7月下旬成为副总统候选人以来,万斯当然不仅仅只是在给特朗普带来麻烦,他几次接受美国媒体专访时表现都可圈可点,在选民动员造势集会时坚持增加回答记者提问的做法也能明显与哈里斯传说中的对提词器的依赖形成一定对比。在两人都是首次参与大选层次辩论的情况下,万斯在辩论中屡占上风应该说也在意料之中。有趣的是,舆论还找到了一些其他可以讨论的议题,比如沃兹一脸无辜的表情与尽可能瞪大的眼睛,或者万斯最近两三年才留起来的胡须。
“年轻的林肯”
虽然是畅销书的作者,40岁的年纪、两年的国会参议员履历,美国公众对万斯的形象可谓极为陌生,他们未必不知道万斯是谁,但很难弄清楚万斯是什么样的人。所以,这场辩论事实上是万斯首次获得的全美瞩目的国家舞台,或许也是其政治生涯的重要转折点。人们看到的是足够年轻的共和党新生代,但同时也看到的是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副总统候选人。有分析找出了以往实证研究得出的结论,认为留胡须的候选人往往无法得到女性选民支持,并以此继续推导出那个已在过去两个月被反复炒作的结论:万斯会给特朗普的竞选带来负面影响。
万斯的年轻气盛与缺乏经验,对特朗普有风险,不过说胡须是大问题,却未必有足够根据。万斯的胡须的确让他有更多的历史意义。除了是首位竞选美国正副总统的80后之外,万斯也成为了将近80年来首次竞选美国正副总统的蓄须者。
托马斯·杜威;威廉·塔夫脱;伍德罗·威尔逊(从左至右)。
1944年和1948年两度参选但均失败的共和党候选人托马斯·杜威(Thomas Dewey)在成人之后一直留着小胡子;而上一次留着胡须出任总统的人还是1908年当选的共和党人威廉·塔夫脱。
1912年,来自新泽西的进步主义民主党人伍德罗·威尔逊入主白宫,从而终结了美国总统留胡须的纪录。1932年随着胡佛被小罗斯福击败,其竞选搭档即时任副总统查理斯·柯蒂斯(Charles Curtis)也在1933年初离开白宫。
查理斯·柯蒂斯
直到万斯的出现才让美国再次迎来了留着胡须的副总统候选人。于是,联系到美国总统选举电视辩论的短暂历史,万斯首次参加的这次副总统电视辩论,也是美国观众首次在副总统电视辩论上看到留胡须的人。
毫无疑问,相对于历史记忆,留胡须的总统候选人,对当今大多数美国选民而言,是比较陌生的,或者说是非常遥远的。在他们的记忆里,留胡须的美国总统大概直接就是160多年前的林肯。毕竟在那个时代,胡须在男性群体当中极其普遍,对于椭圆办公室的主人而言也是一个相对固定的形象。比较而言,不留胡须的副总统安德鲁·约翰逊的“异类”更是可见一斑。
林肯的副总统安德鲁·约翰逊。
为了利用或者主动弥合这种历史陌生感,在万斯还没有获得正式提名的7月10日,已经锁定提名的特朗普曾在福克斯新闻的电视专访节目上直言,“不,我从未觉得这是个问题。……他看上去很好,他看上去很像年轻的林肯”。
“民粹派的印记”
在所谓“候选人中心”的美国竞选政治当中,候选人的相貌特别是给选民的第一直观感觉无疑是关键因素。普林斯顿大学心理学系的多位学者2005年在《科学》杂志上曾发表过一篇题为“通过面相的能力推断可以预测选举结果”(Inferences of Competence from Faces Predict Election Outcomes)的研究论文。他们发现,基于面相的推断比随机预测更能预测美国国会选举结果,而且与候选人获胜比例存在线性关系,快速甚至不假思索的偏好判断事实上直接影响着人们普遍认为会基于理性与深思熟虑的选择。从这个研究发现出发,万斯的胡须给人怎样的第一印象,的确会关乎选举。
具体到胡须而言,来自俄克拉荷马州立大学的几位政治学者在2015年发表的“剃刀边缘:胡须的政治”(Razor's Edge: The Politics of Facial Hair)一文明确提出,胡须导致男性候选人过于男性化,进而更易被认为在女性关注的议题上更为强硬、对女性选民的吸引力也相应降低。但与此同时,这项研究也认为,留胡须的男性候选人可能被认为更少支持使用武力,这一点很耐人寻味。
事实上,美国政治人物脸上胡须的变化,是社会性的,是对美国整个国家、整个社会变化的回应。有研究显示,在林肯的年代,美国男性选择留不同类型胡须的比例能够达到85%以上,甚至在1880年代可达到95%。1901年金·坎普·吉列(King Camp Gillette)成功发明了一次性使用的安全剃刀,让男性群体处理胡须时更为轻而易举,进而在此后持续改变着人们关于蓄须的观念,不留胡须逐渐成为一个美国所谓现代专业男性的标配。
1940年代,蓄须者在美国男性中的比例下降到不足40%,1970年代更是降至15%。如今,的确还是可以在国会山上看到留胡须的男性议员,但他们的比例估计都很难达到5%,这也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他们所面对的选民的日常习惯。
近年来,万斯作为蓄须者在美国政坛上也不算孤立的个案。2001年大选失败的前副总统艾尔·戈尔一度留起胡须;2015年意外接任国会众议员议长的保罗·瑞安一度留起胡须;2016年无缘共和党总统提名的国会参议员特德·克鲁兹开始留胡须至今。
特德·克鲁兹
这些情况显而易见都展现出政治人物要通过改变形象来主动做出一些调整。或面对失败后的革新,或面对更大挑战时要展现自身的更大能力等等。有意思的是,改变的确可以,但变来变去反而不好。比如,当人们在2016年新年后看到剃掉胡须的瑞安议长时,总会多少产生些许关于如此细节都举棋不定的人如何掌握国会权锤的忧虑。甚至,在2022年偶然被拍到曾留起胡须的罗姆尼还是会招致十多年前的所谓“摇摇摆摆”的批评。
所以,对万斯而言,既然选择了这个留胡须的形象,那就贵在坚持。必须看到,万斯虽然对于参与政治做好了各方面的充分准备,但他之前的形象的确看上去太年轻、甚至是有点微胖的“娃娃脸”。
不留胡须的“娃娃脸”万斯
2021年7月,在宣布参选俄亥俄州国会参议员时,万斯彻底改变形象,以更显成熟的蓄须形象示人。现在看来,这一选择是有效的。很难想象,如果万斯以2021年之前的形象来参与此次选举,站在沃兹对面,人们的感觉或许是一个纸上谈兵甚至乳臭未干的实习生遇到了资深的老教练。
面对着2016年以来持续积蓄力量并在“罗伊诉韦德”案被推翻的背景下持续强化的女性参政甚至当选总统的政治态势,特别是对手哈里斯的身份标签,万斯的胡须也的确不会更多动员女性选民,或者事实上也并不期待要动员到更多女性选民。在共和党选民眼中,甚至是在当前多元化的选民眼中,万斯的胡须不仅是性别政治的标签,更是对传统建制派一切条条框框的彻底摒弃。
这么一个唱着悲歌一路走来的乡下人,奋力拼搏才在建制派的体系内跻身精英阶层,但却最终以蓄须的方式喊出了对美国精英文化的终极背叛。如果说特朗普过去8年的反建制是其对对手的改造,是一种“他塑”,那么万斯展现出的就是一种“自塑”,一种在特朗普影响下的自我毁灭与重生,这也就是“特朗普化”的最关键体现。
“联邦明察局”是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国家发展与战略研究院研究员、美国研究中心副主任刁大明的专栏,对“联邦”(United States,即美国)之事洞明察鉴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