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由微软旗下人工智能企业OpenAI开发的人工智能聊天机器人程序ChatGPT横空出世，成为国际媒体和各国产业界持续关注的热点。有观察人士认为，ChatGPT第一次让人工智能走向每一个数字终端用户，成为了人工智能的“iPhone时刻”。ChatGPT也带来了广泛社会反响，令社会各界从这一爆炸性产品思考人工智能的长期性、战略性影响。在国际政治层面，人工智能的影响刚刚开始，以ChatGPT普及过程来看，人工智能有可能驱使国际政治走向一个新的时代。
“指数型”加速：ChatGPT的突破
在多个层面上，ChatGPT已经成为一个现象级别的人工智能应用。在渗透率上，据统计，ChatGPT从2022年11月发布，到2023年1月的月活跃用户数已达1亿，成为史上用户数增长最快的消费者应用。这一渗透速度已超过抖音海外版TikTok。此前，TikTok月活跃用户破亿花费了9个月时间，而美国图片社交平台Instagram则花费了两年半的时间。在产业影响上，ChatGPT驱动其他科技巨头迅速推出或研发竞品，足见这一应用给同行业公司带来的巨大压力。
ChatGPT属于新一类人工智能应用，即生成式人工智能（Generative AI）。此类应用基于深度学习算法，通过简单指令生成更为复杂、丰富的内容，实现对用户指令的理解、扩容和转化。此前，这一技术已经在图像、视频、音乐等领域应用，例如同样源于OpenAI的图像生成人工智能Dall-E、Meta推出的视频人工智能生成应用Make-A-Video、Google的音乐人工智能应用MusicLM、人工智能建模应用GET3D等。ChatGPT主要基于自然语言处理算法，主要实现文字信息生成。
相比以往的人工智能聊天机器人，ChatGPT有三个显著优势。一是进行文字对话和指令操作外可生成更多类型信息，覆盖回答问题、撰写文章、文本摘要、语言翻译和生成计算机代码等任务。二是可简单进行反馈强化和监督微调。用户可直接在对话过程中要求ChatGPT做出调整，ChatGPT可快速理解并改进其算法。三是可提供更为清晰、详细的信息。ChatGPT可显著对用户指令进行扩容和补充理解，不仅提供知识，也可提供多种解决方案供用户选择。
ChatGPT的这些技术特征表明生成式人工智能已经出现显著突破。这项技术虽然还远远没有达到通用人工智能的水平，但由于使用门槛低、有海量用户加以完善，该技术的算法学习速度将快于以往任何一种人工智能应用，推动人工智能出现“指数型”加速态势。除推进自身算法进步外，生成式人工智能能够以较低成本和门槛服务于更多领域。例如，ChatGPT等生成式人工智能能够显著降低元宇宙等新型虚拟数字生态建设的成本，加速大规模虚拟空间的建设。ChatGPT也将推动脑机接口等下一代数字交互技术的发展和应用，带来更多具有革命性的人机融合产品。
或不再仅是工具：ChatGPT的革命性影响
在更为宏观的层面上，ChatGPT预示着人工智能对未来社会影响的主流路径。在ChatGPT之前，人工智能未达到普及和平民时代。外界对于人工智能对人类社会的影响多是基于对以往技术革命的比照，或基于现有技术的推理。结合ChatGPT的实际情况看，外界的一些推理得到验证，但另一些情况则超出了观察者的预料。
在社会层面，ChatGPT显示出人工智能对人类社会带来的三个显著影响。首先，在信息生产方面，ChatGPT等人工智能将成为信息的重要生产者之一，让人类社会的信息由人类和机器共同构成。从量上来看，人工智能产生的信息量未来可能将远超过人类。从质上看，人工智能产生的信息参差不齐，既有可能出现一些超越人类的创新内容，也可能出现一些难以辨别的虚假信息。
其次，在物质与人类的关系上，ChatGPT等人工智能将模糊人与物的界限。人工智能理解、扩展用户指令的做法将削弱用户对人工智能和机器的绝对控制。人机互动、人机共同决策可能成为未来的主流。
最后，在社会组织层面，ChatGPT等人工智能可能将形成新的社会组织形态。人工智能具有一定的主体性，成为人类社会的必要组成部分。社会组织可能从传统的人际结合向人机结合转变。
在这些趋势中，以往各界对于人工智能影响的推理显著低估了人工智能“爆炸”的潜在影响。以往，外界认为人工智能对社会的影响可能是长期、渐变的，人类社会有时间调整和适应这一变化。但是，从ChatGPT的快速渗透看，人工智能应用的影响很有可能是突发、快速、革命性的，所带来的社会冲击将显著大于预期。强大的人工智能赋能能力将让用户逐渐忘记人工智能的工具属性，而将其视为新的器官，甚至被视为具有主体性的存在。2013年上映的美国电影《她》即表现出这一情况，在短期的巨大冲击下，用户很容易对人工智能产生依赖和情感投射。ChatGPT证明这种推理想象具有很强写实意义。
机遇与风险：国际政治“算法时代”来临？
在国际关系层面，ChatGPT显示出人工智能将对国家实力和国家禀赋带来深刻影响，其中既有机遇也有风险。
一方面，ChatGPT等人工智能将推进各国的数字化，但各国的发展可能分化。ChatGPT所带来的风潮给数字化发展带来了更为明确的方向，让各国和业界意识到人工智能的巨大潜力和现实价值。受此影响，各国未来数字化或从其他领域转向更有革命性价值的人工智能领域，开启人工智能技术和产业快速发展的快车道。
各国的发展基础却有很大区别。从ChatGPT的发展过程看，具有国际竞争力的人工智能产品需要至少三个条件。一是长期技术积累和学习曲线，人工智能算法仍然主要依赖于人的监督和调整，类似ChatGPT的大模型需要更大规模的人力，甚至需要调动境外的劳动资源。二是信息空间的开放性和丰富性。ChatGPT主要依靠现有的网络信息进行学习及生成内容，越开放、越丰富、越多样的信息空间使人工智能可以获得更具有韧性的学习内容，提升其生成内容质量。三是核心人才和产业集群。相比其他领域的创新产品，ChatGPT等人工智能创新应用更依赖于顶尖技术人才，是全球最聪明的大脑产生的创新。此类人才在全球层面具有显著的稀缺性。
这些必要条件使得各国推动ChatGPT等人工智能创新面临不同的条件。一些先发国家具有显著优势，其中，人才和技术积累领域的优势将较为明显。后发国家也将通过借鉴成熟应用快速赶上，但可能面临他国成熟技术应用的激烈竞争，如果实用价值有限很可能会被淘汰。相比核心算法的研发，基于核心算法的专业领域应用和新型数字消费品具有更大的商业价值，可能成为各国产业竞争的焦点。
另一方面，ChatGPT等人工智能对各国的国家禀赋带来影响。不少观察人士认为，ChatGPT显示出一定的劳动力替代功能。即便当前ChatGPT在准确性、应用范围上仍有局限，但未来或将在服务业发挥巨大价值，尤其是替代劳动密集型的客服、调试等工种。这些就业替代将带来直接的社会问题，也将成为此类技术在一些国家发展面临的社会阻力。这种变化也将影响人口在国家禀赋中的地位，凸显再教育和科研在提升人口素质中的价值。各国将更重视教育、科研和人才的战略意义，试图在这一技术冲击下尽快将国内人口禀赋转化为适应人工智能冲击的先进劳动力。
ChatGPT带来的最大意外是改变了人们对于数据资源和算法的认识。自2012年美国总统奥巴马称“数据是未来的石油”以来，各国普遍将数据资源视为人工智能等未来信息技术的关键要素。但是，从ChatGPT的发展来看，数据资源固然重要，但数据本身并不能自然产生优秀的人工智能应用。相比数据，算法是数据、人才、算力和海量劳动力的集成，在此类人工智能创新中更为关键。这种新认知或驱使各国更加重视在算法上的国际竞争，基于新的逻辑推进各自国内科技产业发展和科技外交，形成基于算法的国际政治新形态。
（李峥，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全球安全治理研究中心执行主任、美国研究所副研究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