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3月10日中国、沙特和伊朗三方发表沙伊和解的《北京声明》后,不仅长期不睦、断交达七年之久的沙伊关系迅速回暖,双方正积极为尽快恢复外交关系频繁互动,而且其外溢和延展效应正为中东地区国际关系缓和注入强劲动力,地区各方特别是伊朗与海湾国家乃至整个阿拉伯世界的关系、叙利亚与阿拉伯国家的关系、土耳其与埃及关系缓和的步伐都不断加快,受沙特和伊朗影响的也门内战等热点问题也明显降温。
沙伊和解带动的地区缓和潮流是自2021年以来开启的中东地区缓和潮流的继续,并有可能推动长期以冲突和对抗为主要特征的中东地区格局发生积极变化,促使中东国家转向和平与发展。这些变化为国际社会所乐见,中国在推动沙特与伊朗和解过程中发挥的积极建设性作用也为地区国家和国际社会所称道,中国在中东的作用和地位也因此有明显的提高。
但是,无论是作为带动地区缓和潮流的沙特、伊朗、土耳其、埃及等地区大国,还是将继续在中东缓和潮流中发挥建设性作用的中国和国际社会,都应充分认识中东问题的长期性、复杂性,以及由此决定的中东地区和解的艰难性和曲折性,并且群策群力、求同存异、久久为功,中东地区才有可能实现真正的和解,并走向持久的和平与发展。
因此,相关各方深入认识可能掣肘乃至破坏中东和解的潜在因素,并加以积极和谨慎的应对,才有可能推动中东地区真正告别冲突对抗,走向真正的长治久安。
国际格局剧烈变动为中东创造的机遇能否持续?
中东地区国家和解潮流的根本原因在于其内生动力,其重要原因在于“阿拉伯之春”以来持续的对抗导致地区大国特别是沙特、伊朗和土耳其等发生严重透支,地区国家经济社会发展面临巨大的转型压力,进而把内求发展、外求缓和作为内外政策的选择。
尽管如此,中东的和解潮流也得益于百年变局下国际体系和国际格局的深刻变化和调整,其主要因素包括美国在中东进行战略收缩,以及俄乌冲突大大减少了中东国家的外部压力。俄乌冲突以来,美国和俄罗斯在中东影响双重下降为地区国家的战略自主创造了机遇,而俄乌冲突导致低迷达十多年之久的石油价格暴涨,沙特等海湾国家更是通过巨额石油收入增强了战略自信。
总之,中东地区的缓和潮流之所以能够出现,与国际格局变动特别是俄乌冲突为中东国家尤其是海湾国家创造的政治和经济机遇密切相关。因此,国际格局变动能否持续对中东地区利好,构成了影响中东地区和解潮流能否持续的重要外部因素。
美国中东战略能否持续为中东国家松绑?
从奥巴马政府、特朗普政府到当前的拜登政府,尽管美国历届政府中东政策各不相同,但寻求从中东战略收缩是其共同取向。在此过程中,美国不仅战略投入下降,而且其政策更加功利,多采取要求地区盟国承担更多义务、拼凑对抗伊朗的地区同盟等政策,并借沙特与伊朗对抗、沙特与卡塔尔断交危机,以及地区冲突等谋求巨大的军售利益。与此同时,美国越来越难以满足地区盟国的利益诉求,更难以维系地区主要力量的平衡,其战略能力、战略意志和战略信誉都出现严重下降,导致其在中东的领导地位发生松动。
当地时间2023年4月18日,叙利亚大马士革,沙特外交大臣费萨尔·本·法尔汉抵达叙利亚首都大马士革。 视觉中国 图
此外,2014年乌克兰危机出现以来,美俄在乌克兰和中东,特别是叙利亚问题上的博弈始终存在联动关系。2015年俄罗斯借打击极端组织“伊斯兰国”出兵叙利亚,极大减少了其在叙利亚面临的战略压力。最近一段时间,美国、俄罗斯和伊朗、土耳其、以色列等地区国家围绕叙利亚的明争暗斗明显加剧,而叙利亚问题又会成为考验地区国家和解的一块试金石。因此,美俄及地区国家围绕中东的博弈仍将是影响中东地区和解的重要因素。
此外,在中国在中东作用明显增强的情况下,中东在中美博弈中的作用也会增强。美国无疑仍将通过向地区国家施压,排斥中国在中东的影响。随着中美博弈加剧,不排除美国对中东战略收缩进行调整,并局部加大对中东的投入。近来中国推动的沙伊和解正使美国的战略焦虑不断加深。
因此,当前美国战略重心更多转向大国博弈,并不意味着长期放弃中东。当前美国在中东问题上存在着进退失据的战略犹豫,但美国战略界围绕中东的战略重要性仍存在广泛共识。2022年兰德公司的报告仍建言美国政府要继续保持中东的战略优先地位,但要改变中东政策的手段,特别是减少军事手段的运用。因此,从长期角度看,美国仍将把中东作为其战略优先方向。
中东依附性、冲突性地区格局惰性短期内很难完全改变
长期以来,由于深受殖民主义历史遗产、霸权主义、强权政治和内部矛盾等因素影响,中东地区格局具有典型的依附性、冲突性特点。从近代西方殖民主义时期的分而治之,到两次世界大战时期帝国主义的委任统治;从冷战时期美苏争霸格局下阵营对抗和代理人战争,到冷战后美国单极霸权下的民主改造和反恐战争,特别是冷战后的海湾战争、阿富汗战争、伊拉克战争、利比亚战争、叙利亚战争,都是西方大国干预与中东地区内部矛盾叠加的产物,也是中东地区格局依附性、冲突性特点的具体表现。
在依附性和冲突性的地区格局下,中东国家发展缺乏自主性,更缺乏和平发展的地区环境与地区机制,进而形成了安全与发展之间的长期恶性互动,即地区国家重安全轻发展,导致安全困境制约、掣肘发展,而发展缺失又加剧安全困境,这也是中东地区极端主义、恐怖主义猖獗的深层次原因,进而使中东地区成为全球安全赤字、发展赤字、治理赤字最为严重的地区之一。
2023年4月6日,北京,伊朗外交部长阿卜杜拉希扬(右)和沙特外交大臣费萨尔·本·法尔汉(左)会面。 视觉中国 资料图
在地区国际关系和热点问题层面,尽管当前沙特、伊朗、土耳其与地区国家缓和的潮流不断高涨,但以色列与伊朗的结构性矛盾依然尖锐,沙特与伊朗关系缓和仍存在诸多棘手的问题,地区大国围绕叙利亚、也门、利比亚、伊拉克等中东热点问题仍存在深刻矛盾,这一切都对中东地区国际关系缓和具有严重的消极影响。
在地区国家转型和发展层面,中东地区国家发展严重不平衡,大多数国家发展转型面临严峻挑战。如前所述,中东国家的政治局势和经济发展存在巨大的差异性,多数国家尚存在政局不稳、军人干政、教俗矛盾、族群与教派冲突、经济危机、民生困难、外部干预等多种消极因素,使得中东国家的发展转型依然任重而道远。
当地时间2023年4月19日,苏丹喀土穆,苏丹政府军与准军事组织“快速支援部队”之间24小时停火协议破裂后,苏丹民众逃离喀土穆。 视觉中国 图
最近一段时间,巴以冲突仍在持续加剧,而苏丹再次陷入严重冲突,无疑都是阿拉伯世界、中东和非洲面临的严峻挑战。
总之,对于中东地区和解当前仍只能保持谨慎乐观,国际社会和地区国家仍有漫长而艰难的路途要走。在此过程中,中国中东外交始终要保持战略信心和战略耐心的统一,并不断提升外交谋略和外交艺术水平,才能对中东地区的和平发展做出更大的贡献。
“中东睿评”是上海外国语大学中东研究所刘中民教授的专栏,坚持现实性、理论性、基础性相结合,以历史和理论的纵深回应现实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