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这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热搜,一次返校大学生们的报复式出游。他们从济南组团前来,报答淄博在疫情期间的“收留之恩”。
但逐渐地,这件事变得与每个人息息相关。从三月初以来,关于淄博的热度似乎就从来没有停歇。淄博,成为了这个五一期间全国人民的瞩目之地。
有人说,上次有这么多外地人来淄博,还得追溯到战国年间“五国伐齐”那会。当时烽烟四起,现在还是“烽烟四起”。
淄博到底有多火?以至于上至淄博市文旅局、下至烧烤店老板都早早发出倡议:现在来淄博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惶恐接待不周,还请下次再来吧!
各地车辆,进淄赶烤。摄影/JOJO
不过深思熟虑了良久,我们最终还是铤而走险,“冒天下之大不韪”地混入了“进淄赶烤”的队伍。这座站在流量制高点上“独孤求败”的城市,远远不止有烧烤这么简单。
01
在淄博的烧烤江湖,吃的就是人情世故
其实,有一个问题始终困扰着淄博人:
淄博烧烤到底有啥好吃的?
跟随着“进淄赶烤”的人群,我们找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淄博烧烤不一定好吃,但在北京、上海这些大城市里,由外卖送来的烧烤早就成了一种不知道在冰柜里冻了多久,冷冰冰不带一丝人情味的工业制成品。对比之下的淄博烧烤,它又怎么能不好吃?
其实在老淄博人眼里,烧烤吃的应该是一股纯粹的肉香,放酱的都是异端!
摄影/马尾鸡
到达淄博的当天,我们的旅途并不算顺遂,因为所有的酒店房间都被早早预定一空。但酒店老板却主动联系我们,可以免费提供一间员工宿舍,“今天太冷,起码冻不着”。
层出不穷的暖心故事在淄博轮番上演,这座城市就仿佛笼罩着一层游戏场景般的虚拟现实滤镜:热心市民完成游客的“NPC”委托,会收获一朵小红花。但要是有宰客行为,立马就会全身闪着类似GTA那样的警星,受到全城通缉。
牧羊村烧烤只有200张桌子,但每天叫号都能到2000以上。摄影/田国庆
也许最开始,人们只是想要慕名来尝尝“网红”烧烤究竟是什么滋味,但逐渐地,这场活动的性质就变了,它变成了一场全民参与的狂欢。
有广西来的大学生,坐了30小时的火车,只为赴一场无悔的青春之旅;也有从北京来的中年夫妇,为了吃上“头茬”的烤串,干脆就在院子里住下过夜了;甚至还有来自甘肃76岁高龄的老奶奶,专程赶来就是为了一口烤串……他们仿佛朝圣一般,在刚下火车,甚至还没跨入烧烤店之时,便已然兴奋非常。
从青春洋溢的大学生到白发苍苍的老奶奶,天南海北的人们不约而同地涌向了淄博。图/来自地道风物视频《15小时,转战70公里……在淄博吃上烧烤有多难?》
比起全国大多数地方的烧烤来说,淄博烧烤显得很有仪式感。每桌必备的小炉子以降低翻台率为代价,最大限度提高了食客diy的参与感。烧烤,吃的不就是与三五好友围炉畅谈的热烈气氛!
众所周知四大天王有五个,所以淄博烧烤三件套有四个也很合理。制图/魚一條
据说,上世纪90年代淄博烧烤刚刚兴起的时候,烧烤师傅们就像全国其他地方那样支起大长烤炉沿街叫卖。但生意实在太火爆了,以至于许多人等不迭烤熟就从炉子上抢串。半生不熟的串吃了让人拉肚子,于是就有眼光敏锐的店主及时修补着这个bug,备上小炉子供食客们自行加热。
当然,更稳妥的说法是:小炉子只是为了给串保温,不至于放凉掉。只是这个回答——不够魔幻。
来自烧烤店主的现场版淄博烧烤教学。
图/来自地道风物视频
《15小时,转战70公里……在淄博吃上烧烤有多难?》
在距离淄博站西北十余公里的海月龙宫,我们目睹着一座崭新的烧烤城以“淄博速度”速度拔地而起。几天前连水泥都尚未铺设,转眼3天过去就已经开门迎客。时不时有烧烤店老板来到这里“挥斥方遒”,许下几百上千桌的宏伟蓝图。但更多的摊主则纷纷表示:累了,毁灭吧!五一干脆放假吧!
为五一假期兴建的淄博烧烤城拔地而起。图/网络
大概从来没有哪座城市会因为游客数量过多而如此困扰,反而是三番五次地将流量向外推。在烧烤的烟雾缭绕之中,这座城市愈发魔幻得让人看不清。
02
五等分的淄博,五倍的魔幻
大约是在康熙初年,屡试不第的淄川秀才蒲松龄在村口摆了一副茶摊。南来北往的行人大可在这里歇歇脚、喝杯茶,却不需要为此花钱,只需要将自己在天南海北听闻的故事讲述给摊主。如果按照玄幻小说中惯用的语言来描述,这里就仿佛成为了一个满天神佛交汇的奇点。
登临马鞍山齐长城,远处连绵的群山仿佛仙侠世界中的神仙洞府。
淄博从不缺少“网红”的魔幻特质:马保国老师的“成名之战”在淄博打响,“枯燥的有钱人”朱一旦也是个地地道道的淄博人。
但是当我们回到现实,徜徉迷醉在淄博的众多烧烤摊上,向身边似乎来自本地的人求证籍贯时,也许听到的是博山、淄川、张店等陌生的地名——他们就仿佛在躲避什么禁忌词一般,绝对不会说出淄博!
淄博的散装程度,比起江苏也不遑多让。制图/刘耘硕
等等,那到底什么才是淄博?
与很多近代兴起的工业城市一样,淄博,也是一座从煤矿里挖出来、被铁路拉过来的城市。好比如今烧烤界的“耶路撒冷”、作为淄博市中心的张店,在1922年《张店调查报告》中对它的描述是:此地在未修胶济铁路以前,并无商业之可言。
铁路与煤矿,是塑造淄博的骨架与血肉。
但跟张店在历史上长期默默无闻不同,淄博市其它地方的历史都要悠久许多,五个市辖区中的临淄、淄川与周村更是赫赫有名的千年古县。随着20世纪20年代博山与淄川煤矿的发现,两地间的首字合并,淄博,才成为了在这山东“C位”上五区三县间统一的名字。它就像是一个如江苏一般,被“强扭”出来的散装聚合体。
风景秀美的齐盛湖公园,看起来怎么也跟工业区不搭边。
当五个区的淄博人碰到一起,操着不同口音的他们就仿佛是开启了一场互相diss的rap大会:博山男人怕老婆,淄川人长得不好看,周村人说话大舌头,老是把淄博叫做zhi博……似乎只有在最近关于烧烤的热潮之下,他们才头一次为了捍卫淄博荣光而团结在了一起。
临淄,是淄博市当之无愧的历史担当。作为3000年前世界首屈一指的大都会,在这里发生的故事实在有太多:它是世界足球的起源地、齐文化的诞生地;孔子在这里闻听韶乐,尽善尽美,三月不知肉味;晏婴巧用二桃杀三士,发明了史上最早的“n-1点餐制”……
临淄齐都文化城与足球博物馆,见证了两千多年前的齐风泱泱。
摄影/翔云摄影,图/图虫·创意
在那个礼崩乐坏的乱世之中,唯有海岱之间的齐人“冠带衣履天下”,以一份雍容儒雅的器度引得天下贤士敛袂向往。
“齐王乐五帝之遐风,嘉三王之茂烈,致千里之奇士,总百家之伟说。”
战国时的齐桓公田午创办稷下学宫,堪称中国最早的智库与高等学府。孟子、荀子、邹子……诸子百家间不同的学说与观点在这里碰撞交锋,思维的火花擦亮了夜空中璀璨的群星,与同时代的释迦牟尼、苏格拉底等哲人一道,汇成一条浩瀚的银河,构建了人类历史上的轴心时代。
打卡海岱楼亮灯,已经成为了到淄博必体验的项目之一。图/网络
其实,作为齐国都城的淄博,自然条件并称不上优越:“太公望封于营丘,地澙卤,人民寡”。淄博地处鲁中山区北麓,纵横交错的山地不利于农业发展,于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齐人便因地制宜地发展起了工商业。
齐国曾设立“陶正”官职,负责管理陶器生产。炉火中烧出的陶瓷与琉璃,正是淄博这片土地上数千年来朽不化的绚丽色彩。
与时下大火的淄博烧烤结合,传承千百年的博山琉璃工艺,也可以变得很时尚。
图/来自地道风物视频
《15小时,转战70公里……在淄博吃上烧烤有多难?》
最迟至清代,博山已经成为了全国琉璃行业的中心。而淄博本地生产的华光国瓷,更是屡次被选为国宴用瓷器。
1869年,德国地理学家来到博山,不由得为眼前的一幕而惊叹:“浓烟冲霄中的博山城,是我迄今看到的工业最发达的城市!”
到了20世纪初,随着铁路的铺设,来自天南海北的人们被隆隆作响的蒸汽机串联在了一起,新的聚落不断产生。周村,曾以区区一“村”之地,成为北方丝绸行业的中心。当1904年,新开通的胶济铁路穿过淄博,周村又自行开埠,引来“天下之货聚焉”。
周村旱码头,旧时山东的“华尔街”。摄影/李平安,图/图虫·创意
毫不夸张地说,淄博,就是我国近代民族工商业,在“三座大山”的夹缝中筚路蓝缕、顽强奋发的缩影。来自淄川与博山的煤炭熊熊燃烧,驱动工业化的洪炉塑造出一座新兴淄博的城市轮廓。
但随着时代浪潮的退去,这座由煤矿起家的重工业城市逐渐搁浅在了沙滩上。如同我们对东北的戏称那样:轻工业喊麦,重工业烧烤。这些重工业城市中铭刻着的蒸汽朋克基因,成为了孕育烧烤行业的最佳土壤——不过就是把炭从工厂的仓房,填进了烧烤的炉膛。
来自山铝的工人,是淄博烧烤的第一批忠实顾客。
图/来自地道风物视频
《15小时,转战70公里……在淄博吃上烧烤有多难?》
趁着最近淄博烧烤的风口,博山琉璃适时地推出了烧烤主题的琉璃摆件。那些“傻大黑粗”的厚重工业遗产,正变得越来越时尚、越来越轻盈。
散装淄博的各个辖区,就像是一个多面的万花筒,给了我们看待这座城市的不同角度,它既传统而又现代。
03
博山菜,才是最地道的淄博味
当来自全国各地的“旅游特种兵”们光顾八大局,拎着紫米饼、烤锅饼跟牛奶棒这三样新晋网红美食打卡拍照时,住在附近的淄博人就算面上不说什么,心底里也难免嗤之以鼻:什么八大局,这不就是我们平常溜达的菜市场罢了!
其实很多淄博人压根没听说过八大局,不就是个菜市场嘛!摄影/穆容达
只有本地的博山菜,才是淄博人的心头好。
“齐带山海,膏壤千里”的山东是一个山海交融的省份,位于山东“C位”的淄博,更是兼具了山与海的丰富物产。微山湖的七孔莲藕,渤海湾的鲅鱼尾,莱芜的黑猪肉,胶东的大白菜……它们都被炖进了一锅酥锅之中,堪称一幅汇聚了山海之珍的山东风味地图。
只要放了鲜嫩的大白菜,酥锅 连 水都不用加。图/汇图网
老博山话说:穷也酥锅,富也酥锅。除了必要的鱼不能少之外,其它食材大可任君搭配,丰俭由人。将它们一层层码入砂锅,再多多地来上些盐、糖、酱油和“忌讳(博山话中醋的意思)”,剩下的时间就交由时间,将它们通通炖煮到酥烂吧。
对于博山人来说,酥锅的滋味往往还有着另外一层含义。在低温的作用下,酥锅凝结成果冻状。用勺子擓上一口,浓缩了各样食材鲜味的汤汁在舌尖荡漾——这股从小不变的浓郁酸香,就是记忆中挥之不去的年味啊!
正宗的酥锅,得放凉了,汤汁都凝结成冻才好吃。图/汇图网
陶瓷与琉璃产业的繁盛,使得富裕起来的博山人有闲心去琢磨吃的。但就像是重庆朝天门的码头工人发明火锅那般,工矿行业中众多体力劳动者的参与,又让博山菜难以避免地染上了重盐、重刺激的“重口味”色彩。
古时辣椒尚未传入中国,博山人便因地制宜地选用了山东盛产的花椒。炸肉在全国范围内并不罕见,但博山硬炸肉则突出一个“硬”字:炸好的里脊肉上覆盖满一层在锅里焙酥、用擀面杖碾碎的花椒面儿,即便是再钢铁的硬汉,也得在这股舌尖触电的酥麻感中败下阵来。
看到花椒了吗?这可是博山炸肉的灵魂!摄影/项承鑫
作为中国中国八大菜系之首的鲁菜,曾在清朝时沿着大运河蜿蜒北上,化作宫廷中的无上珍馐。在鲁菜重要发源地的博山,当地菜肴或许用料不一定像宫廷菜山珍海味、参鲍翅肚这般奢华,但在烹饪的精细程度上却是丝毫不落下乘。
比如一道豆腐箱(“豆腐箱子”都是外地人的叫法,淄博人可不兴说“子”):首先豆腐就不能瞎买,必须得用博山本地酸浆或者盐卤点出来的豆腐。这样的豆腐“耐拾掇”,不会像石膏豆腐一样一碰就散。
曾经屡次登上乾隆皇帝的餐桌,豆腐箱子可绝对不简单。摄影/项承鑫
买回来的豆腐先切成长方块,过油定型之后掏空放进内馅,做成箱子的模样,最后浇上汁上锅蒸——但这不过是如今简化过无数次的“解构流”做法,若是来到那些做法考究些的老店里,还得在每块豆腐上系一条韭菜,保证“箱子”夹起来也不会开盖。最后再撒上些许黄豆瓣(即剪去尾巴的黄豆芽),权当是开箱子的金钥匙。
不过想要撑起一个菜系,起码也得是一桌子菜组成的席面才够。四四席,就是博山菜中最精致讲究的席面。大件、行件轮番登场,最后总是一道雷打不动的鱼来压轴。
四四席,博山菜的牌面担当。制图/魚一條
但资深的老饕对这道必不可少的鱼只会浅尝辄止,因为接下来它将被回锅重置,化作一道大轴的砸鱼汤重新登台。砸,其实就是咂摸味的意思,把吃剩的鱼回锅,烹上醋和胡椒。酒酣耳热后喝上一碗酸辣又热乎的鱼汤,最是熨帖不过。
是了,烧烤虽好,但整天吃也免不了会上火。只有这最朴实的人间烟火气,才是最抚凡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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