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篮观音是中国民俗观音三十三像中唯一女性性别明确又脱胎于汉地民间传说的观音形象。其多呈单手提鱼篮,不戴宝冠不踏莲花宝座的世俗已婚少妇装扮,是观音图像史上最为特殊的一例。近日,在四川安岳县新发现一处明嘉靖造像,主尊鱼篮观音的姿态与《红楼梦》的“黛玉葬花”场景颇为神似,是可媲美当地重点文物紫竹观音的又一石刻美神。此像在历次文物普查及去年的全国石窟寺专项调查中均未发现。
在明中期民间文学、戏曲和宝卷的推动,特别是小说《西游记》中观音素颜编鱼篮收服鲤鱼精的故事,加上万历时为巩固政权借“天权神授”转世的“九莲菩萨”李太后御笔绘鱼篮观音并立碑昭示天下后,市井和庙堂的推崇令其信仰经久不衰, “奉其像者,十室而九”,甚至传到日本,至今在东京仍有供奉由明时从中土带回的木雕鱼篮观音像为主尊的鱼篮寺,而中国台湾省新北市也有以鱼篮观音为主祭的利洋宫,唯独中国内地未发现以此为主尊的古寺或石窟,仅在四川泸县玉蟾山石窟、陕西钟山石窟和浙江等地有四尊造像。
近日,笔者千辛万苦在四川安岳县新发现一处明嘉靖造像,主尊便是鱼篮观音,这龛观音不但是同题材中规模最大、最精湛的一龛,姿态也最具突破性:观音反传统肩担紫竹挑一装有肥大鲤鱼的篾编竹篮。此姿态与旷世巨著《红楼梦》的名场面“黛玉葬花”颇为相似,此像早了至少150年。是可媲美紫竹观音的又一石刻美神。
女性观音的诞生史
鱼篮观音原形最早出现于唐太和年间李复言所撰的传奇故事《续玄怪录》一书中,其以延州女子 “人尽可夫”的放荡奢淫死去开场,以紫袍高僧掘墓发现原是锁骨菩萨为反转,令当地不读经的百姓信佛建塔为圆满结果,成为历代引用的一大经典素材,在两宋间被不断扩充演变,菩萨化身引人拜佛向善的美艳女子,以婚姻为诱饵,后嫁与背经获胜的马郎,拜堂不久便死去。但此时仍未明确菩萨便是观音。
1355年成书的宝洲《释氏稽古略》也引用了这个故事,开篇便是“马郎妇,观世音也。”第一次将马郎妇与观音画上等号。
明初宋濂在《鱼篮观音画像赞》中,交代鱼篮观音来历时,就写明是以“马郎妇”为蓝本,同时突出了“陕右金沙滩上,有美艳女子,挈篮鬻鱼”,完成了鱼篮观音最主流的人设。
鱼篮观音的主题是救赎。蕴含了佛教的方便设教之理。观音为普度众生,以不同形象现示,贴近各阶层需求,并因势利导,在欲海中为众生开辟出一条生路,超度至彼岸。
《西游记》赋予鱼篮降妖伏魔
万历二十年(1592)《西游记》世德堂百回本的出版,更为鱼篮观音赋予了降妖功能,《西游记》第十七回“紫竹林中啼孔雀”中,当孙悟空来到紫竹林拜见观音时,菩萨却“自入竹林里观玩”,“盘坐衬残箬。”“玉手执钢刀,正把竹皮削”,最后,织了个紫竹篮儿,接着在第四十九回“三藏有灾沉水宅,观音救难现鱼篮”中,此竹篮便成为伏魔法器,将通天河中捉走唐僧的鱼精给收拾得妥妥帖帖。
嘉靖时,鱼篮观音题材的美术作品便大量涌现,也成为文人画师钟爱的题材,到万历时,李太后所绘御制鱼篮观音像后其形象才成为国家统一标准。1586年,李太后所住的慈宁宫突有瑞莲开放。一年后李太后在梦中受经,名曰《佛说大慈圣九莲菩萨化身度世尊经》。为纪念此事,神宗在慈寿寺立二造像碑,其中一碑所刻便是李太后亲笔所绘的鱼篮观音。
鱼篮观音做中年妇人打扮。右手提着以柳叶铺底的鱼篮,左手轻拈裙角,微露出里面的七宝璎珞。完全就是李太后自身的写照。
其中“茜裙不把珠缨盖,特地掀来呈捏怪”的细节成为此观音特征,并通过与庶民文化的结合, 衍生出保佑婚姻美满,家庭和睦等寓意,沿海一带则产生护佑渔民平安和丰收的含义,使鱼篮观音信仰更进一步走向大众,标志着中国观音信仰走下神坛,融入世俗,也以鱼篮观音为标志,明代后期所有观音形象均呈女相。
紫竹观音之后的又一美神
流传至今不同材质的鱼篮观音美术作品多以李太后御笔形象为模板,如泸县玉蟾山大约刻于万历的11号龛,官方原定为“村妇图”,忽略了跣足和内裙璎珞的特征,应是标准的鱼篮观音造像,而安岳这龛鱼篮观音在基本遵循原作的要素上则进行了大胆创新。
观音刻于一高5米的天然内凹黄沙岩腔崖面上。为圆形浅龛,高1.32米、宽1.38米,最深处0.24米。观音高1.2米,跣足踏于三朵云头之上,身后有一浮雕圆形身光笼罩(也可视为日轮)。
观音鹅蛋形脸,额戴镶嵌多枚椭圆形宝石的头箍,顶罩䯼髻中穿一素钗,戴圆形耳环,秀发绕耳垂于两肩。眉间有白毫,双眼下垂眼波流动,嘴含浅笑,着荷叶边宽袖天衣,外披褶皱霞帔,脖配双层项饰,胸前有细连珠纹交叉璎珞。腰间系带,下覆裙,观音左手轻捻裙摆和两端飞扬的帛带,露出内裙璎珞。
观音右肩担一根紫竹,残长0.95米,右手握竿前端,杆尾六丛竹叶随风摇曳,上有绳系结挂一长0.2米的扁圆形竹篮,内装一尾肥美鲤鱼。
像左刻高0.5米、宽0.38米的华盖题榜,内楷书“救难观音”四字。旁有一朵斜置盛放长0.4米的白莲花。
造像采用圆雕、镂空、线刻等技法,刀法流畅,构思奇巧,人物塑造生动,无论从哪一个角度观者都能感受到观音目光注视着自己。
在构图上,则将传统的观音提篮变为肩担,更省力也更符合人体结构。肩担是劳动妇女最惯用的姿态,观音的竹竿在肩部过渡时变得弯曲,既显示了篮中鱼的重量,也展示了竹竿的韧性,刻化生动又真实可信,此竹篮是目前鱼篮观音中最精美写实的一个,镌匠引入西洋透视技法,采用圆雕和线刻手法,令鱼篮显得立体逼真。作为竹编之乡,至今竹篮、背篼等竹编仍在安岳广泛使用。可见镌匠对农村生活和当地风俗相当熟悉,才能刻出这尊具有浓郁农耕气息的作品。
类似女性肩担的形象之前并无先例,仅在明人《太平乐事》册页的“耕罢”一图中有两位男性劳动者姿态相近。
在清代名著《红楼梦》中,黛玉葬花的经典形象:“黛玉肩担花锄,锄上挂着花囊,手内拿着花帚”,基本是这龛鱼篮观音姿态的翻版。
根据此处同时代造像的另一龛送子观音造像题记可知,鱼篮观音为明崇祯作品,而观音的宝石头箍等饰品,也反映了当时贵族女性妆饰的时尚,《阅世编》载:“今世所称包头,意即古之缠头也。古或以锦为之。前朝冬用乌绫,夏用乌纱..……予幼所见,皆以全幅斜褶阔三寸许..……崇祯中,式始尚狭,遂截半为之..6今裁幅愈小,褶愈薄,体亦愈短,仅施面前两鬓,皆虚以线暗续于鬓内而属后结之,但存其意而已……”。与观音前额所戴箍儿一致。
据留存线刻初稿遗迹判断,该处造像尚未完工,或与明朝覆亡有关。通过碑记可知,清乾隆、同治时均进行过装绘,由于一直藏于山巅密林中,才得以保存。
此像在历次文物普查及去年的全国石窟寺专项调查中均未发现,鉴于其价值巨大,但又处于野外,被盗风险较大,笔者已将文物信息上报四川省文物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