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 黄庭坚 行书七言诗《花气薰人帖》
宋代 黄庭坚 行书七言诗《花气薰人帖》局部
李清照的《声声慢》,叠字运用堪称一绝,“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殊不知,她老人家对重字的运用也无人可敌,《残花》诗写道:“花开花落花无悔,缘来缘去缘如水。花谢为花开,花飞为花悲。花悲为花泪,花泪为花碎。花舞花落泪,花哭花瓣飞。花开为谁谢,花谢为谁悲。”一首诗共有17个花字,用在“花朝节”,那是再合适不过了。明 祝允明《行书牡丹赋》(局部)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明代祝允明写过《牡丹赋》长卷。这件作品,不像老祝其他作品,擒纵有力、狂风骤雨,而是比较温柔,可能那一刻,在祝的心底涌动着柔情。同样位列“江南四大才子”的文徵明,有关花的作品有很多,《落花诗册》反复书写,既有行草,又有行楷,不仅有《月夜观玉兰》这样的浪漫之作,也有83岁时书写的《梅花诗》,可见精力过人,老而弥坚。明 文徵明 小楷《落花诗册》
明 文徵明 《月夜观玉兰》
在很多文人的笔下,花是女人的代名词。有一首流行歌曲就叫《女人花》。当年梅艳芳曾以哀婉而略带沙哑的歌声加以演绎,“女人如花花似梦”。梅艳芳的名字本身就令人倍觉冷艳。她的姓就是一种花,乃是倔强的代名词。虽能“艳压群芳”,终究是红颜薄命。花是美的象征,常用来比喻美人迟暮,爱情消亡。南朝宋梁元帝有《花朝诗》云:“花朝月夜动春心,谁忍相思不相见。”宋 赵佶《棣棠花诗》帖纸本 纵34.8厘米,横19.4厘米,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宋 赵佶《牡丹诗》纸本,纵 34.8厘米,横53.3里,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宋 赵构书 杜甫《即事》 绢本,纵27.1里,横48.7厘米,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当然,宋代文人笔下少不了“花”之作。以花为媒,包括九五之尊的帝王,从北宋赵佶到南宋赵构,分别有《棣棠花诗》、《牡丹诗》和杜甫的《即事》诗等作品传世。说到杜甫,这位大诗人因为母亲名有“海棠”而终生诗作不见此二字。苏轼有《海棠》名诗,元代大书家鲜于枢将苏诗抄录成篇,堪称诗书合璧。不独于此,关于海棠的典故,苏轼最有名的句子则是“一树梨花压海棠”,不愧为史上最有名的段子高手。元 鲜于枢书苏轼《海棠诗卷》 1301年大德五年书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清 伊秉绶 行书立轴 乙丑花朝
近代书法大家胡小石亦有《咏海棠》的精彩之作。由此可见,虽暌违千年,不变的是文人心性。“苏黄”师徒两人,苏子有《梅花诗》拓本,黄庭坚《花气熏人帖》名气更大,乃是早期代表作。到了近代,大学者黄侃索性把老本家的帖背临了一通,可见深爱此诗帖的人颇多。宋 苏轼《梅花诗帖》
古时有“花王掌管人间生育”之说,崇拜花神,带着注重生育繁衍的色彩。从借花献佛、拈花微笑等典故,则可以看出花与佛有缘。花在佛经中是洁净的象征,比喻心灵的涤荡,特别是莲花,“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不独于此,儒家代表人物周敦颐的《爱莲说》,赞扬了莲花“出污泥而不染”的高贵品质,亭亭玉立却质朴无华。世间数不清的花,玫瑰、百合、马蹄莲、梅花,各有寓意。既有一心向着日光的太阳花,也有在晚间怒放的夜来香。当然,既有美丽之花,也存在恶之花。罂粟花艳丽无比,却像魔鬼一样的毒性,让人上瘾,最可怕的则是食人花,令人谈花色变。元 王冕《梅花诗》
元代王冕以画梅花名世。画梅花极难,“丹青难写是精神”。梅花没有过多的颜色点缀,主要靠枝干的勾勒,没有极强的写生和构图能力,是画不好的。他的那首脍炙人口的《画梅》诗,末句是:“只流清气满乾坤”,很多人把“流”写作“留”,如今看到真迹,算是有定论了。梅花关乎文人风骨和心境,因为梅花是士人画,需要士气。历代梅花画作有很多,“四君子”被画成四条屏,悬挂在家中,不论是一介寒儒,还是高官大僚,都很喜欢以此铭志。南宋 杨无咎《柳梢青·梅花十首》(局部),辽宁博物馆藏
明 文徵明 83岁书《梅花诗》
清 汪士慎《咏牵牛花》轴
写梅花作品的书法名家也有很多,北宋苏轼、南宋杨无咎、元代王冕、明代文徵明,皆有力作传世。汪士慎是“扬州八怪”中的画梅高手,因为饮茶过度,造成双目失明,就像巴尔扎克喝咖啡太多,死后发现骨质都变成了黑色。凡事过度了都不好。汪士慎毕生一贫如洗,54岁左眼病盲,遂以单眼画梅。67岁双目失明,仍然画梅乞米。以梅言志,坚守风骨。笔下的梅花神腴气清,墨淡而趣足,有一股冷艳疏香之气,见证其清高孤傲的情怀。汪士慎有一件隶书作品,内容是咏牵牛花,别具一格。牵牛花非常普通,但生命力极其顽强。这当中,不正是个人情感的寄托吗?虽然时不时会感念生不逢时,命运多舛,却从不低头,低眉折腰事权贵。同属“扬州八怪”的金农评汪:“千花万蕊,管领冷香,俨然灞桥风雪中”。同属“八怪”的金农可以认定为“闷骚型”的人,他的“漆书”惊世骇俗,粗犷豪放,却有大量的关于花的书画册页传世,可以看到他心性细腻的另一面。清 金农《诗书画》册选二
清 金农《诗书画》册选一
清 金农《杏花》 诗册
文人也许天生就是多情种子,多愁善感,不独有“闷骚型”。祝允明草书常常天真烂漫,不可羁勒。王铎晚年人生激变,再读他的作品,风格多样,不可琢磨,笔法缠绕连绵,可以看出心事重重。但总有一件作品,可以明心见性,这便是《枯兰复花卷》。王铎某一日睹物生情,感慨自己的人生经历,绝处逢生,不禁喜极而泣。写此卷时王铎五十八岁,度日如年,难熬的降清岁月已经过去整整五年,“贰臣”的罪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甚至还比不上一支枯萎的兰花,可以重生。王铎《枯兰复花赋》(琅华馆藏)
清 八大临《禹王碑》,甲戌花朝
八大则是“风骚”和“闷骚”兼而有之,大胆地用行草书笔法来临《禹王碑》,正逢甲戌花朝节,也许是有意选择。近代 吴昌硕《修震泽许塘记》册页(选一),乙卯花朝
吴昌硕的《修震泽许塘记》册页字数很多,可能需要好几天才能写完全篇,正好在花朝节完工,无意“偶遇”,兴致极佳,于是就记录下这一天。不管如何,在古人心目中,“花朝节”很重要。当节日来临,就在这一天专门多写几件作品,既是对花神的祭奠,也是心目中的一个情结,更是自己对书法的某种承诺,言而有信,如约而至。清 伊秉绶临《 衡方碑》,乙亥花朝
清 伊秉绶 《经国为善联》癸酉花朝
清 伊秉绶 《行书立轴》 乙亥花朝
清 伊秉绶 《为文论诗联》丁卯花朝
清 伊秉绶 《行书立轴》乙丑花朝
说到这一点,伊秉绶无疑要排在第一。现在所能发现的他在花朝节创作的作品有很多。每当面对花神驾到,都有一种仪式感。要知道,古人基于长时间的认识和把握,提出了“二十四番花信风”一说,即从小寒到谷雨共八个节气,有一百二十天,每气十五天,一气又分三候,每五天一候,八气共二十四候,每候应一种花信(所开的花),共有二十四候,应二十四种花信。所谓“花信风”,最主要的是一个“信”字。风有信,似有德行,如期而来;花有信,似有灵气,迎风盛开。守信是中国传统最尊崇的一种美德。如期而至的春风,因遵守信用,被人们称为信风、德风,反映了中国古人万物有灵、以德为上的观念。清 伊秉绶 《经国为善联》癸酉花朝
又有谁能想到,像邓石如这般身材高大,一个藤杖芒鞋铁汉,却粗中有细,笔下有时也会看到柔情万千的句子,“花香满座客对酒”,钓雨耕烟,灌花酿酒的人生,不慕富贵而旷达平和,除去世俗的尘泥污垢,浸润出来的是经史子集里的书卷气质和一身的仙风道骨,于他来说,表里如一,既可以安身立命,也能随心所欲而不逾矩。人生一旦达到这种境界,沉酣艺术天地进而流传久远便不会遥远。吴昌硕《淡如菊》
自古以来,中国文人就有对于各种花加以咏叹的情结,构建了借花言情的传统,最典型的像“人淡如菊”。这一印文,吴昌硕曾反复刻。宋代林逋有“梅妻鹤子”的雅号,留下“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的千古名句。“梅兰竹菊”四君子中有两种是花。兰是草,也开花。其实竹子也开花,但常常被视为不吉利的征兆甚至死亡的象征。两千多年前的《山海经》中就有“竹生花,其年便枯”的记载。不同的竹子有不同的开花周期,一般间隔时间都很长,四十年至八十年,有的甚至近百年才开一次花。近代 黄侃书《黄庭坚花气熏人诗》轴,纵169厘米,横47厘米,湖北省博物馆藏
无名氏《一春无事为花忙》
《一番花事又今年》
现实世界的花,总会存在花期,而且有的花期非常短,迅速凋零,昙花开花难得一见,所以有“昙花一现”的成语。庾信曾有句:“草无忘忧之意,花无长乐之心”。张学友有一首歌,名字就叫“我等到花儿也谢了”。哪怕最美丽的花,终会香消玉殒,“零落黄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从中可以悟到一点,人生一生、草木一秋,花儿可能连一季都等不了,所以人应该有平常心,就像《菜根谭》中说的:“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