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慰祖在书房创作
澎湃新闻:祝贺您获得中国书法兰亭奖,兰亭奖经常会成为书法界的话题,但您的获奖一直被业界认为是实至名归,想先请您谈谈最早是如何走上篆刻与印学研究之路?对自己影响大的老师有哪些?孙慰祖《孙慰祖玺印封泥与篆刻研究文选》
回顾我的艺术、学术之路,可以说每一环都很重要,看起来偶然。记得儿时,先是父亲让我每天临写颜真卿《多宝塔》。在1964年校内的一次书法评比中,我的习作被选上了,翁思洵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问我习作上钤的名章是谁刻的,喜欢不喜欢学篆刻。我说是我自己刻的。翁老师问石头哪来的?我说我爷爷的。随后翁老师又组织起一个篆刻兴趣小组。这里还保留了一张1964年红领巾篆刻组与翁老师的合影。那是在南翔古猗园春游。一个班四十来个人,拍了集体照,我现在也保存着。翁老师又把我们三人篆刻组拉出来另外拍了这张照片,那个年代一张胶片很珍贵。可以看出老师对我们一种特别的期望与关爱。这张照片随我到江西,搬了多少次住处,最后又带回上海。也可以说,如果不是一生的艺术因缘,或许这张照片保存不到今天。翁思洵老师与三人篆刻组合影
翁老师一路引导,又让他的艺友顾懋钧老师每周六晚上在大昌街小学办公室教我们摹印、设计创作。我们三人共享一本《六书通》和《选集汉印分韵》,启蒙教材也是懋钧老师自己的藏书:陈寿荣先生的《怎样刻印章》和南京艺术学院编印的篆刻讲义。初尝刻印的乐趣,热情很高胆子也大。1965年冬,我和黄家龙两人将毛泽东《卜算子·咏梅》词刻成一组印章投寄给《少年文艺》。次年“文革”风浪兴起,杂志社退稿。那是我第一次投稿,退稿信和印稿也都跟着我去过江西保存至今。那时退稿还附信鼓励,现在没有了。1966年,少年文艺杂志的退稿信
去了江西军垦农场后,开始住集体宿舍,没法再写字。不久又调到驻扎在山下的畜牧班,养牛马鸡鹅,一间小土屋住两三个人,有张吃饭的破旧桌子,我想这个不错可以写字了。翁老师也写信来问我还在写字刻印吗。于是我探亲回上海时就把本来都封存好的印石、刻刀带到江西,就这样沉寂于心中的艺术之火又“死灰复燃”。1973年,孙慰祖在江西太平山土屋
我将业余书法刻印作业每月寄给两位老师批阅。1972年,两位老师又真诚地将我推荐给比他们年轻很多的韩天衡老师,让我写信求教。翁老师出身金陵旧家,是老派知识分子,来信提醒我向其他前辈写信请教,要附上回信的信封、邮票等种种礼仪细节,还在信中鼓励我“做一个农民金石家,将来也是国家之宝”。回到上海后,韩老师一面教我攻习印艺,一面鼓励我多研究些印学问题,先后推荐我参与教学、研究、写作等实践,扶持我走进探索印学理论的大门,并将我引荐于方介堪先生、方去疾先生、马承源先生等老一辈的印家、学者,鼓励我开拓眼界,转益多师。韩天衡为孙慰祖批改的习作
孙慰祖篆刻作品 《雪里香梅》
澎湃新闻:您的篆刻线条有着自由而古雅、形式多变的风格,可否结合你的印学研究谈谈。商 亚禽示玺
清宫旧藏西晋铜印:张参印信
我从小又对文学特别是古典文学,还有历史很感兴趣,后来读的是中文。从事文物研究工作,这些结构组合起来对我有不少帮助,算是有点巧合。几十年中除了专业论文,有时忍不住偷闲写一些短小的散文。九十年代初,好几次海外和外地的学者见到我,说我们以为你六七十岁了。我说什么道理啊?他们说读你的文章啊,有古气啊。我心想,不好,别犯了自我作古的毛病。孙慰祖篆刻作品 《君子不器》
孙慰祖篆刻作品 《三香居》 2013年
自己的篆刻创作,好奇心很重,东找西寻地探索,尽量不走单一又不断重复的风格之路。也有我比较钟情的类型:比如变了点味道的汉印一类样式,比如我改造过的隋唐风格样式,我觉得比较抒情,也比较个性。大家觉得似曾相识,但又不同于古人。让人既看得出“从哪里来”,但其中流淌着一些我的篆法、刀法语言,又让人看得出“往哪里去”,我的追求大致如此。不知不觉到了年近古稀,去年因为疫情宅在家里,我把几十年积存的印稿整理了一下,保留下来的居然将近一万件,加上几百万字的专业文章,“非人磨墨墨磨人”,差不多一生就干了这么点活。篆刻圈内已经有人说是蛙,两栖动物。想想人生真不能有太多的目标。孙慰祖篆刻作品 《恭而安》 2013年
澎湃新闻:您当年是怎么进入上博的?上海博物館的玺印篆刻收藏对您的学术与创作产生了什么影响?包括马承源先生当年对您的影响表现在哪里?孙慰祖篆刻作品 《印灯》
上海博物馆的玺印篆刻类文物藏品达一万五千余件,从西周到近现代各类印章文物体系完整、精品数量突出,在国内外是首屈一指。作为一位专业人员,如果没有学术上的发言权,没有研究上的制高点,那么与这个岗位是不大配套的。学术责任感就成为了压力。孙慰祖踏勘汉代封泥出土地
澎湃新闻:那这么多年对印学史的梳理,可否简要说一下有哪些新的发现与成果?《淳化阁帖》
澎湃新闻:你研究中有突破的也包括元代的八思巴字私印。孙慰祖篆刻作品 《修身事亲知人》
现在,总体上看,东晋与十六国,南朝与北朝的各期还有一些矛盾和模糊地带,也是难点,须要逐步再细化。去年我在馆里做了一个小型研究报告,是南朝和北朝分开的大课题中的一节,就是将南朝的宋官印与齐、梁、陈分开。只能一个一个剥离、抽取。不解决科学又比较准确的断代,中国印章史与艺术风格史就无法落到实处。孙慰祖篆刻作品 《知足常乐》
1976年以后,文艺、学术逐渐复兴。进入1980年代。方去疾、沙孟海、罗福颐几位印坛前辈有《明清篆刻流派印谱》、《印学史》、《古玺印概论》、《古玺汇编》等著作出版;多年未出版的篆刻技法普及读物和韩天衡的《中国印学年表》、《历代印学论文选》都在这一时期面世。紧接着是上海书店影印出版了一批古玺印谱,上海书画出版社也编印一系列晚清篆刻家印谱。这些出版物形成了推动艺术创作与学术研究的合力,也催生了其后更多玺印篆刻图谱和研究著作的面世。孙慰祖在东京国立博物馆研究唐代文书
澎湃新闻:您对海上篆刻、印学的梳理与当下现状有什么看法?孙慰祖 篆刻散文集《印中岁月-可斋忆事印记》
上海书协在原有的上海市书法篆刻展以外,近年又专题举办定期的全市篆刻大展,旨在推动创作人才的新老承接。一系列多点举办的篆刻培训活动近年也重现于上海。大规模的专题交流也打破零纪录。2019年,在上海中国书法院和一可文化的支持下,我策划、组织了“当代篆刻名家·新锐联袂邀请展”及“古典价值与当代篆刻名家新锐对话会”,这也是上海七十年来首次举办的大型全国性篆刻展事,在全国篆刻界老、中、青作者中产生了广泛的影响,也展示了上海书法篆刻群体开放、包容、谦和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