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宋太宗日阅《御览》三卷,因事有缺,暇日追补之。尝曰:“开卷有益,朕不以为劳也。”宋太宗作为帝王日理万机,尚且追补读书;开卷有益,良有以也。尤其在书法这一传统精粹领域,读古人之书,习古人之作,如鸟之两翼,有并发翕张之妙。何况历代书论,可谓撷英集萃,熔炉万法,倘于其中徜徉游冶,切磋琢磨,必有所获。然而,千年以降,书论汗牛充栋、浩如烟海,因此当择其要,分别事理,否则容易消化不良。鉴于此,笔者在此提出几点阅读书论时候的关切,抛砖引玉,以供读者参考。
我们应当区分作者的推崇语、代表语以及散论而不同对待。推崇语,有场面装潢的意味,如梁武帝评价王羲之“字势雄逸,如龙跳天门,虎卧凤阙”,这类评语如同空中楼阁,不可据为典要,否则易起好高骛远之心;代表语,见作者之精神贯注处,应当反复品味,如王文治《快雨堂题跋》中写:“米公(即米芾)于右军得骨得髓,而面目无毫厘相似。欲尽脱右军习气,乃为善学右军。此理吾儒亦有之,所谓反经合道是也。”这一断语关键在于“反经合道”,习古人之作,当“得骨得髓”而“面目”相别,这一思想正值得学人在书法研习道路上反复对照;散论,是作者平时一些随手札记,时有灵感显现,甚或对读者有启发,黄庭坚曰:“书字虽工拙在人,要须年高手硬,心意闲淡,乃入微耳。”寥寥数语,沁人心脾,不可等闲错过。
我们应当注意书论的历史发展进程,不必学晋人尽读晋人书,学唐人全诵唐人语。比如用笔技法是书论的核心论题之一,然而魏晋以前,言书道者多,言书技者少,以至于孙过庭叹言:“古今阻绝,无所质问;设有所会,缄秘已深……”而后随着唐代释智果《心成颂》、欧阳询《用笔论》、张怀瓘《玉堂禁经》等书论的问世,带动技法理论的研讨逐步深入,至宋代宋四家以及姜夔等人的书作则更加具体而微,而后历经元明清三朝,经由丰坊、董其昌、刘熙载、包世臣等人的统合深入,技法的研究逐渐详细备至。由此可见,问道技法之书论,恰如一个不断生长的有机体,逐渐枝叶繁茂,对待它们,我们应当增强历史意识,结合理论本身演化发展的进程来进行阅读取舍。
我们应通过阅读书论见古人之境界态度,启迪自身之文化修养。如姜夔《续书谱》中说:“风神者,一须人品高,二须师法古,三须纸笔佳,四须险劲,五须高明,六须润泽,七须向背得宜,八须时出新意。”此语置于书桌案头,时时注目,不亦宜乎!又如张怀瓘《文字论》中所言:“文则数言乃成其意,书则一字已见其心,可谓得简易之道。”这就告诉人们,书法追求“以字见心”,书者要不断追求将自己的心意凝练而自在地投入于作品之内,这也反映出书法追求是一个不断将自己的精神人格与书法艺术人格相互熔炼的过程,到极致处,如孙过庭《书谱》所云: “初谓未及,中则过之,后乃通会。通会之际,人书俱老。”
书道修远,上下求索,方可达于此道,绍于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