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一直都是梁永安的标志性特点。
站上讲台的梁永安,以工装外套和牛仔裤的装扮示人,一如他平日里的随性风格,让人完全忽视他已经69岁了。梁永安在B站有114万粉丝、抖音有21万粉丝、小宇宙播客有11.7万粉丝,而他的粉丝基本都是年轻人。“90后和00后是历史上最不适合结婚的一代”“为什么脱单那么难?”“该不该裸辞”“当代年轻人为什么越来越不敢爱”“工作为啥那么苦”“读研真相是什么”“二本生出路何在”……他用自己的方式,为年轻人们解析和回答这些看起来普通又艰难的问题,而实际上他并不是一位爱情专家,也不是一位择业专家,而是一位文学教授。他对人生和人性的洞察令人折服,而文学或许就是其洞察力的本源。
从别人的故事里,看到自己的人生和生活,并给予启发,这或许就是文学经久不衰的魅力。在梁永安看来,我们该如何生活,其实并非无迹可寻,许多文学作品里,其实都已经写出了答案。4月6日,梁永安以“如何创造有价值的生活”为主题做了一场主题演讲,这次讲座他没有讲爱情话题,而是带大家走进他的课堂,从历史、文学、哲学角度解析、共鸣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卡拉马佐夫兄弟》。通过对这部作品的解析,梁永安希望能够与现场的年轻人一道,寻找到“如何创造有价值的生活”这个千古难题的答案。
这场由澎湃新闻·思想湃与上海大剧院艺术教育共同主办的讲座座无虚席。阔别三年,澎湃新闻旗下大型演讲平台“思想湃”再次开启。作为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梁永安的本职工作是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比较文学与比较文化研究,关注社会文化发展中的中产化、城市化,以及精神文化领域里面青年化的问题。
如果你爱梁永安教授,听完一个多小时的讲座应该会更爱他,因为“思想湃”舞台上的他,更深沉。
“在今天这种流动时代、碎片时代,一定要打破完美主义”
《卡拉马佐夫兄弟》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创作的长篇小说,通常也被认为是作者文学生涯的巅峰之作。该书改编自一桩真实的弑父案,描写老卡拉马佐夫同四个儿子之间的尖锐冲突。整部小说的主题十分深邃,可以说是一幕关于人精神的戏剧,讲述了一个情欲、信仰、理性与自由意志间的道德角斗。作品展示了一个错综复杂的社会、家庭、道德和人性的悲剧主题。
小说的整个故事其实并不复杂,围绕旧俄外省地主卡拉马佐夫,三个儿子和一个私生子。
老卡拉马佐夫贪婪、好色,老年时霸占妻子留给儿子们的遗产,还与长子德米特里为一个女人格鲁申卡争风吃醋。大儿子德米特里对父亲恨之入骨,一再扬言要杀死他。之后老卡拉马佐夫被杀死了,但实际上,真正的弑父者并不是德米特里,而是私生子斯麦尔佳科夫。他是在二儿子伊凡“既然没有上帝,则什么都可以做”的“理论”鼓动下,为发泄自己在长期卑屈处境下郁积起来的怨毒情绪,为取得金钱,冷酷地谋杀了自己的父亲。
故事结局德米特里无辜被判刑,斯麦尔佳科夫畏罪自杀,伊凡因内疚自责而精神错乱,三儿子阿辽沙撇家远行。
对于故事主角老卡拉马佐夫,陀思妥耶夫斯基曾说,“他不是怪物,相反有时候恰恰成为这个社会的核心。”再次解析老卡拉马佐夫,梁永安认为,“老卡拉马佐夫的恶就是把别人资源化,是一个顶级的掠食者,表达方式特别贪婪。但另一面,这个人归根到底是一个杰出的人,他如果在另外一个条件下,可能会释放出另外一种特别大的创意。比如把他置换到法国去,他可能变成一个资本家,把他放到英国去,他可能是一个很好的商人。”
再提到最终杀死老卡拉马佐夫的斯麦尔佳科夫,他身上那种私生子身份却过着仆人生活的不平衡,这让梁永安看到,陀思妥耶夫斯基想写出一个很深刻的东西,斯麦尔佳科夫代表一种处境,代表着在社会特别敏感的位置上感受到这个世界的昏暗、不合理。
“在今天这种流动时代、碎片时代,一定要打破完美主义,要承认自己身上具有一切毁灭性的因素,也要承认自己也有一切可以闪耀的部分。”这是阅读《卡拉马佐夫兄弟》给梁永安的最大感悟。
“一个人在现代生活里面,永远活在自己的平庸里面。”
讲座当天,音乐剧《卡拉马佐夫兄弟》中文版正在上海大剧院上演。当天不管你是冲着音乐剧,还是冲着思想湃,无形中都被《卡拉马佐夫兄弟》牵连在了一起,遇到的陌生人似乎也并不完全陌生。在这种氛围中,读没读过这本书并不重要,享受当下的思想碰撞才更有意义。
“谈陀思妥耶夫斯基、谈《卡拉马佐夫兄弟》,内心特别幸运也特别温暖。”梁永安说他第一次接触陀思妥耶夫斯基是在小学三年级,当时看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白痴》的同名电影,觉得一点意思也没有。后来他上了大学,学了文学专业,开始读《罪与罚》、《卡拉马佐夫兄弟》等,发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文学很有独特性。再后来随着自身历史体验的积累,再读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则感觉他是个“灵魂观察者”,读他的作品能把自己更神秘的一面不知不觉地打开。
在梁永安眼中,陀思妥耶夫斯基很擅长写小人物。“在一个等级社会里面,小人物的精神弥漫在一切领域,一个人表面上身份很高,实际上他内心深处还是一个小人物。但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是小的,你对自我的这样一种确认或者意识,制约了你一生。一个人在现代生活里面,永远活在自己的平庸里面。”
梁永安告诉大家小人物是一种精神状态,如果转化观念,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力量释放出来。“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里面就把这种隐藏在底层的力量揭示了出来,把它报复性地显示出来,看起来很传奇,但是非常普遍,是我们一生不曾去体会的东西,这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独有的洞察性、渗透性和残酷性。”
从《卡拉马佐夫兄弟》中能看到陀思妥耶夫斯基对于贫苦阶层的深切同情。“如果你看到乞讨者,你会不会觉得自己跟他一样?”这是梁永安问现场观众的问题。在他看来,获得同理心,要找到一个人生出发时的原点,不能按原生家庭所处的社会等级出发,需要一个更普世的心态。
“对自己安然”
“陀思妥耶夫斯基发现,人在生活里是用自己构造的虚幻来指导我们生活的,不断为自己辩解。”梁永安解释,“从哲学上看,人的存在有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一定要对象化,我的思维一定要投入到某种行动里面去,这个行动就变成社会化,在行动过程中,就有善和恶,正义和邪恶。在现实生活当中,我们大部分的选择都很自私,在内心深处都有恶的东西,但是我们解释的时候,就会给他一个虚幻的逻辑。”
陀思妥耶夫斯基发现整个社会人为了润滑自己,合理化自己,都会制造出一些借口,一些逻辑。他认识到了这个世界上有思想的人活得很苦恼,没有思想的人始终活得很愉快。关于这样的思考,最后他把它带到《卡拉马佐夫兄弟》里面。
“我们每个人身上既有阿辽沙,也有德米特里,也有伊凡……我们需要自己的错综复杂。这使陀思妥耶夫斯基跟我们这个时代的人有特别大的同步性。我们看到陀思妥耶夫斯基之后,可能你会释然,觉得尽管我不怎么好,但我是这个时代的人,能够有特别大的一种丰富和不协调,也可能对自己就安然了。”
正如梁永安所说,不管我们喜欢不喜欢陀思妥耶夫斯基,都不妨碍去共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