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1月8日,复旦大学国际问题研究院发布《冲突与动荡:复旦国际战略报告2022》。复旦大学国际问题研究院院长吴心伯在报告序言中指出,2022年,一系列危机与挑战纷至沓来,人类社会面临几十年来最危险、最不确定的世界,国际政治似乎进入了“春秋时代”。面对不断上演的冲突和危机,中国首先要稳住阵脚,同时也要积极寻找和创造机会,开拓进取。
顾往瞻来,中国与世界将如何在这样一个“春秋时代”继续前行?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获授权刊出该报告的部分文章,或能为我们预见2023年的天下大势提供一个“锚点”。
2022年,世界经济尚未走出疫情冲击,就又遭受地缘政治和大国竞争等因素影响,险象不断,多症并发,在控通胀和稳增长间进退失措。与此同时,世界经济的运行范式正在经历深刻变革,非经济因素的影响愈发突出。重归市场逻辑,修复分工体系,再续大国协调,建立大致平衡的国际经济体系任重道远。
一、在“稳增长”和“抗通胀”之间困难平衡
不少主要经济体曾对2022年经济发展抱有期待,认为疫情管控措施放开之后,经济应能复苏反弹。然而,全球层面的通货膨胀不期而至,吞噬着经济增长的潜力,诱发各种经济风险。世界经济不仅并未出现期待中的反弹,反而走进了可能“滞胀”的陷阱。
形成全球通胀的原因既有经济因素,也有非经济因素。经济层面的原因一是货币超发的后续冲击。为应对疫情,全球各经济体均实施了程度不一的宽松货币政策。宽松货币政策所形成的巨量货币供给在疫情管控放松之下,倾泻而出,推动着物价不断走高。二是劳动力价格上涨。疫情改变了生活生产方式,减少了劳动力供给,造成广泛的劳动力成本上升。
非经济层面的原因也有二。其一,俄乌冲突短时间内快速拉高了全球能源和粮食价格,带动大宗商品价格上涨。其二,美国基于对华战略竞争而采取的各种脱钩断链措施,增加了系统性的生产和交易成本。
主要受上述因素影响,全球物价高涨。尤其是美欧等发达经济体,通胀压力更甚。以美国为例,其通胀率在2022年6月达到9%的高点。第三季度通胀率则分别为8.5%。8.2%和8.2%。全年在高位徘徊。在高通胀压力下,各经济体在“稳增长”和“抗通胀”两大相对立的政策目标中游走,实现艰难的平衡。关键的政策点是货币政策抉择。为支撑经济复苏,应该继续采取宽松型的货币政策。但由于全球通胀如脱缰野马,迅速成为大多数经济体所面临的最大经济问题,转而采取紧缩货币政策又是必然选择。
“稳增长”和“抗通胀”在政策上存在着天然的矛盾,只能通过政策实施的艺术性和科学性实现更为重要的目标。毫无疑问,控通胀是2022年不少经济体大部分时间内的首要政策目标。从全球通胀史看,如果通胀不能在短期之内控制住,将会持续恶性上升,给经济带来长期的困扰,并带来社会和政治层面的其他严重问题。而经济增速的下降甚至衰退,在失控的通胀面前,则是可以接受的。因此,总体而言,2022年也是冷战后各国加息幅度最为显著的一年。再以美国为例,去年12月15日,美联储决定联邦基金利率再次加息50个基点。这已经是本年内美联储连续第七次加息,美国联邦基金基准利率也从年初的零利率快速上升至4.25%左右。
没有了货币政策的支撑,再加上其他不确定性因素的冲击,2022年全球经济增长愈发乏力。根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2022年10月份的预测,本年度全球经济增速为3.2%,比7月份的预测下降了0.2%。与去年全球GDP 6%的增速相比,降幅尤为明显。美国经济年增速预计在1.6%左右。当然,也并非所有经济体都遭遇低速增长。印度、东盟等国家和地区表现亮眼,经济增速大大高于世界平均水平。
二、增长范式深度调整,重塑世界经济运行
世界经济正在进行深度的增长范式调整。调整的主要方向是安全因素对于经济的影响更为突出。无论是政治主体,如国家,还是经济主体,如跨国公司,都更加从安全的角度思考经济问题,全球经济安全化态势日益明显。
一是地缘政治冲击全球经济。以俄乌冲突为标志,地缘政治对于全球经济的影响达到冷战以来最高峰。一方面,俄乌冲突本身深刻地影响着全球经济,包括但不限于大宗商品价格上涨,欧洲地区经济分工体系近乎塌陷等,给全球经济带来巨大震动。另一方面,为应对俄乌冲突以及制裁俄罗斯,其他经济体广泛实施非经济手段,大大改变了经济运行。这些制裁措施短时间内中断了市场规律,造成市场价格大幅扰动,加剧交易风险。
二是大国竞争塑造全球经济。中美作为全球前两大经济体,双边之间仍在加剧的战略竞争深刻地影响了全球经济体系。随着中美缓慢但难以避免的中美经济局部脱钩,特别是美国围绕对华制造业回流和高科技“断链”所实施的诸多政策,严重扭曲了市场资源配置,大大增加了市场预期的不确定性。在中美大国战略竞争之下,全球原先的经济分工、贸易格局和规则体系都将经历重大变革。
三是经济安全影响全球经济。经济安全成为各国优先关注的国家利益。各国纷纷制定政策,以巩固本国制造业韧性,确保资源供给安全,增加经济体系自足性和自主性。全球范围对于国家经济安全的担忧进一步助推全球化退潮,压制全球经济增长。经济安全导致各种经济要素重新配置,即便这种配置从经济角度着实浪费,或者高度冗余,但在安全需求的推动下,也必须推进。在经济安全推动之下,全球经济的价值观对立和阵营间对抗不断,耗散全球经济增长动力。
总而言之,冷战后以全球化、自由化和多边化为导向的经济运行范式不断受挫,分工和效率或许仍是经济运行的重要考量,但已经不是最重要考量。即便没有回到冷战时期,后冷战时代的经济逻辑也已经根本改变。追求经济自主与安全正日益成为全球经济新的范式。全球产业链、价值链和供应链裂痕加深,面临经济秩序重塑。
德国威廉港,“东方海外英国”集装箱船停泊在集装箱码头。视觉中国 图
三、未来面临双重危机
其一,美国经济陷入衰退可能性进一步增加,世界经济也恐将遭受严重挑战。美国经济其实并未从疫情当中真正走出来,增长基础不牢固,还需要货币政策持续发挥支撑作用。但为了应对更为急迫和重要的通胀压力,美联储不再把经济增长作为当前的首要任务。美联储连续加息将导致整个经济体系融资成本大为增加。2007年美国金融危机的直接导火索就是美联储自2004年开始的连续加息引发了次贷危机,进而造成美国金融体系的系统性危机,并最终发展为经济危机。
目前,在连续加息之下,美国部分地区的30年按揭利率已经上升到7%以上,抑制了楼市交易。如果美国经济陷入衰退或者增速大幅放缓,世界经济也会受到拖累。即便排除美国经济走势对世界经济的直接负面影响,美国加息政策本身也不利于世界经济。美国货币政策通常是全球货币政策的风向标。美国利息保持高位及继续加息,其他国家不得不跟进,这将进一步推高全球利率水平,给世界经济增长形成压力。
根据相关预测,全球经济增长2023年约为2.7%。相比2022年还要有所下降。欧元区经济体距离经济衰退仅有一步之遥。
其二,全球金融风险增大,部分国家可能出现金融危机。在全球经济不确定性增大的背景下,全球金融风险也急剧扩大。首先是股市风险。以美国为例,标准普尔和道琼斯工业指数均震荡下行。欧洲、日本和其他主要股票市场也表现为下跌行情。其次是汇率风险。全球经济变局诱发各国汇率大幅波动,不少国家出现资本严重外逃。最后是债务风险。经济增速全球性放缓以及仍处于加息周期的货币政策,导致各经济体的债务成本以及利息支出大幅增加。由于广大发展中国家和新兴经济体抗风险能力相对更弱,也因此更有可能成为全球金融风险的爆发地。
对于上述风险,各国需要高度重视,并且通过合作协调的方式,尽可能控制衰退或者危机的烈度,尽力维持全球经济增长的基本盘。
(宋国友,复旦大学经济外交研究中心主任、教授。本文原标题《低增长与高通胀:2022年世界经济形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