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参考消息》10月7日援引塔斯社报道,哈萨克斯坦6日就是否在该国建设核电站举行了全民公投。逾1220万哈萨克斯坦公民被列入选民名单。根据哈中央公投委员会7日公布的初步统计数据,6日公投投票率超过66%,其中有71.12%的投票者支持建设核电站。
根据哈能源部门的信息,来自中国、俄罗斯、法国、韩国的公司目前均在该国核电站承建者的候选名单之上。另据哈媒报道,美国商会高级副总裁乔克西(Khush Choksi)日前在访哈期间称,美国有意参与哈萨克斯坦核电站建设。哈总统托卡耶夫则在6日公投结束后表示,选择承建者“并非易事”,未来哈萨克斯坦建设核电站最理想的选择是吸引“拥有最先进技术的全球公司组成的国际财团”。
尽管公投尘埃落定,但哈萨克斯坦的核电站建设之路仍然面临诸多挑战。自托卡耶夫去年9月宣布计划就这一问题举行全民公投以来,在曾经于苏联时期经历多次核试验、对核安全始终心存顾虑的哈萨克斯坦,围绕建设核电站的争论不绝于耳。有观察指出,哈萨克斯坦如何建造核电站不仅将影响核能领域,更将展示该国将如何应对其能源安全挑战、管理复杂的地缘政治局势,以及哈政府能否兑现其建设“倾听型国家”的承诺。
围绕核电站建设讨论近30年,最终“理性战胜恐惧”
据哈通社报道,此次关于建设核电站的公投是哈萨克斯坦历史上的第四次全民公投,但与前三次均聚焦于政治议题相比,这一次的选择更加关乎国民的未来。公投期间,警方在投票站周围设置了警力进行巡逻并实时监控。投票站安保措施由哈国内务部全权负责。根据该部的说法,警方主要任务是维护投票站的秩序,确保公民安全参与投票。
这场关乎未来的公投,在哈萨克斯坦的所有地区均以支持建设核电站者的获胜而告终。根据初步数据,在哈国20个行政区中,因境内拥有拜科努尔火箭发射场而闻名的克孜勒奥尔达州投票积极性最高,投票率达82.48%,而该国最大城市、素有“南都”之称的阿拉木图市投票率最低,仅有25.39%。
有该国观察人士认为,阿拉木图的低投票率近年来已成为一种“传统”,当地基础设施运行相对良好、对能源短缺感受不强,较少参与政治生活的年轻人占人口比重较高,许多民众将该市当作移民的“跳板”、对纯粹的国内问题不感兴趣等因素或是这一现象的原因。另[3] 有分析指出,当地民众在互联网上较为活跃,但通常不倾向于参与集会或投票活动。
而在阿拉木图西北370公里处,位于巴尔喀什湖西岸的乌尔肯村(Ulken)已被选为建设首座核电站的地点。在此次公投中,当地的1069名选民中共有1066人参与投票,其中956人投下赞成票,仅有79人反对,另有31票被宣布无效。
在这个自苏联解体以来经历了明显衰落过程、大量人口迁出的村庄,有人对核电站的安全性及可能造成的环境污染感到担忧,但也有许多人正期待核电站的建设能令当地重新焕发生机,并推动国家走出用电困境。
多年来,哈萨克斯坦致力于发展可再生能源,但目前,该国仅有少数电力依赖水力及可再生能源,超过80%的电力仍来自煤炭。然而,由于苏联时期的能源基础设施大多已运行超过60年、经常出现故障,哈萨克斯坦曾多次发生火电厂事故,并在用电需求飙升的冬季面临大范围停电的困境。
此外,根据发展计划,该国2029年国内生产总值(GDP)将较目前翻一番,这也意味着该国需大幅提升能源产能。但目前,哈能源产能仍然难以赶上快速增长的需求,且因基础设施老化、更严格的环境法规等因素可能出现进一步下降。被政府指定负责核电站建设的哈萨克斯坦核电站股份公司负责人詹季金(Timur Zhantikin)指出,由于能源供应不足,哈萨克斯坦的许多工业开发项目目前处于停滞状态。虽然可再生能源和其他现有能源是解决方案的一部分,但尚无法满足大型工业项目的需求。
除不断增长的需求外,不平衡的电力分配也是哈萨克斯坦用电困境的重要原因。在该国南部,2024年的“电力赤字”预计高达124亿千瓦时,北部及西部则将出现电力盈余,但由于西部电力系统目前仍未接入全国电力系统,因此无法将多余的电力输送至需求最大的南部地区。
为弥补电力缺口,哈萨克斯坦2023年进口电力已是2022年进口量的近5倍,占其全部电力需求的14%,且主要来自俄罗斯。2024年年初,哈能源部再次预测称,随着该国用电需求不断增长,未来两年电力短缺将持续加剧,从而增加对进口电力的依赖,同时使得计划外停电的风险上升。根据该部估算,今年哈萨克斯坦发电量为1183亿千瓦时,而用电量则将达1206亿千瓦时。
在长期用电困境下,作为全球产铀大国的哈萨克斯坦已经围绕建设核电站讨论了近30年。该国至少两度接近就建设核电站签署政府令,曾在1996年和2000年代分别计划于乌尔肯和阿克套地区建设核电站,但这些项目最终均未实现。尽管如此,该国历年的能源战略文件均强调了能源转型以及发展核电的重要性。这也让一些分析人士认为,对哈萨克斯坦而言,发展核电的真正问题始终是“如何”而非“是否”。
今年10月的全民公投,是哈政府推动核能发展的最新尝试。公投结束后,议员萨里姆(Aidos Sarym)在社交平台Telegram发文称,这是一个“简单的选择”:“正如预期的那样,最大的支持来自南部地区,因为能源短缺问题主要与这些地区相关。南部地区人口最稠密,也因此对最终的投票数据产生了强大的推动力。人们要在20世纪90年代和2020年以来(事故、停电)的阴霾与一个清晰、可预见、舒适的未来之间做出选择。最终,理性的论证和务实的计算战胜了恐惧。”
可能带来地缘政治影响
此次公投中,投票者所面对的问题非常简单,即对“您是否同意在哈萨克斯坦建设核电站”投下“是”或“否”。但在这一简单的问题背后,是哈社会在政治、经济等领域对建设核电站的多重担忧。
尽管哈萨克斯坦铀产量在2022年已占到全球产量的约43%,但该国历来对核能持谨慎态度,而这种犹豫在一定程度上源自于该国作为苏联核试验场的历史。上世纪50年代至90年代,位于该国塞梅伊的试验场曾经历超过450次核试验,给当地居民带来了严重的健康问题,并影响了环境多样性。时至今日,仍有民众对政府保障核安全的能力缺乏信心。
在计划建设核电站的乌尔肯,作为阿拉木图主要饮用水来源的巴尔喀什湖拟被用于冷却反应堆。但受气候变化等因素影响,巴尔喀什湖已承受巨大压力,出现水位下降、盐度增加、鱼类数量减少等现象,核电站冷却所需的额外取水压力以及潜在的污染风险则进一步加剧了对当地水安全的担忧。
也有人担心,核电站发电成本高于现有的发电厂,哈政府可能不得不贷款以建设核电站。据俄罗斯《公报》(Vedomosti)报道,根据初步估算,核电站建设成本将在100亿至150亿美元之间。此外,由于核电站建设周期较长,其能否解决该国眼下的用电困境也受到一定质疑。
除环境、经济担忧外,建设核电站可能带来的地缘政治影响也是引发争论的重要因素之一。目前,哈萨克斯坦依赖俄罗斯提供铀浓缩服务,俄罗斯原子能公司(Rosatom)也在哈未来核电站的可能承建者之列。对俄能源依赖的进一步上升以及西方对俄制裁可能带来的连带风险在哈萨克斯坦引发担忧,认为一旦最终由俄公司承建核电站,哈萨克斯坦将陷入地缘政治的两难境地,奉行多年的多元平衡外交政策也将受到一定程度的破坏。
尽管建设核电站在哈萨克斯坦引发广泛争论,但该国政府始终坚定支持发展核能。2019年,托卡耶夫就任总统后便提出建设核电站,作为解决哈能源需求、减少对化石燃料的依赖以及减少温室气体排放的更广泛战略的一部分。2022年1月,液化天然气价格上涨成为哈萨克斯坦全国性大规模骚乱的导火索。托卡耶夫在事件平息后不久强调,“没有清洁核能,我们将失去整个经济,将失去地区的领导地位。我们需要电力,需要核能、清洁电力。”
2023年宣布将就建设核电站举行公投后,哈政府对此事高度重视,大力宣传发展核电对于加强能源安全、推动核技术及相关行业长远发展、创造就业机会以及实现绿色经济目标的重要性,举行多场核电站建设相关听证会,同时还在执政党支持下建立由6个政党和20个社会团体组成的“建设核电站”组织,在线下向民众提供核电站建设相关信息。国家强有力的宣传被认为在确保今年10月全民公投投票率达到50%的门槛上发挥了有效作用,并在一定程度上促使公众舆论向支持建设核电站倾斜。
公投前夕,直属哈萨克斯坦总统的战略研究所9月公布相关民意调查,结果显示近73%的哈萨克斯坦民众赞成在本国建设核电站,22%的人反对,4.8%的人认为难以回答。
不过,10月公投仅是哈萨克斯坦核电站建设漫长过程的开始。未来,哈政府将面临如何以实际行动回应社会关切的挑战。《外交官》杂志日前还刊文称,哈萨克斯坦需要与国际原子能机构(IAEA)等国际组织密切合作,确保相关法规与全球标准保持一致,并寻求资金及人力资本,建设阶段本身也可能需要长达十年的时间。
而对于谁将负责建设核电站,托卡耶夫表示,这一选择“并非易事”,但他认为,未来哈核电站建设应由拥有最先进技术的全球公司组成的国际财团负责。哈议员沙塔洛夫(Nikita Shatalov)也提到,由许多国家合作开发核电站并非新鲜事,托卡耶夫提到的国际财团方案则是哈萨克斯坦外交政策的延续,其前提是在战略角度上与其他国家保持稳定的友好关系,愿意寻求妥协与合作机会,同时确保地缘政治选择的多样化。但《外交官》杂志认为,在当前地缘政治背景下,托卡耶夫这种设想能够实现的可能性较低。
卡内基国际和平研究院官网10月刊登的一篇分析文章则指出,公众舆论至多处于哈萨克斯坦政府实际决策考虑因素的边缘地带,对该国而言,真正的挑战是在技术考虑、商业利益与微妙的地缘政治之间取得平衡。但文章同时指出,哈萨克斯坦的核电发展也不应纯粹被视为俄罗斯的金融和地缘政治陷阱。虽然哈萨克斯坦可能尚不具备全面实现本地化的核工业能力,但考虑到入围承建者名单的国家均依赖哈萨克斯坦提供铀,哈萨克斯坦在谈判中将较此前拥有更多发言权,具有足够的议价能力,并能确保融资和相关资源供应的多样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