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祥里31号(今黄陂南路847弄9号)丁悚一家住所、漫画会旧址
从上海永年路149弄入,弄口的过街楼下,有一个已经摆了30年的小小裁缝铺子,弄口也成为了各种信息交流之地,弄堂里的家长里短、即将面临的旧改,以及此处的过去。从他们口中得知,作家巴金、沈钧儒、丁聪等都在这里住过,而且这里还有上海滑稽名家姚周的电台。丁悚一家在天祥里31号天井中所摄。
1926年,漫画会成立的当天,上海《申报》在广告版以显著位置刊出《漫画会成立》启事:“漫画会成立后,同人永久抱一致信仰。此誓。会员以姓氏笔画为次:丁悚、王敦庆、胡旭光、张光宇、张振宇(即张正宇)、黄文农、叶浅予、鲁少飞同启。”民国报纸上关于《漫画会之成立》的启示
该会初址为宁波路65号3楼,不久后,漫画会的招牌也挂到了丁悚家(天祥里31号)的门口,当时丁悚的长子丁聪十岁,他时常跑到邻居张光宇(天祥里19号,今永年路149弄54号)家里串门,看他画画,翻阅他购藏的外国画册及艺术品。天祥里19号(今永年路149弄54号),张光宇和其父曾住此地,张光宇家的前门与丁悚家后门属于同一条里弄。
张光宇像,1935-1936年,叶浅予摄影
丁悚和张光宇是漫画会里年纪较长的两位,当时都在英美烟草公司美术广告室从事香烟牌画及广告设计绘制工作,职业稳定,工薪较高,住房宽敞,所以漫画会的活动常在他们两人家里进行,当今天重访“漫画会”,发现尽管门牌号分属两条路名,但在地理上张光宇家的前门与丁悚家后门属于同一条里弄,相距最多30米;同一时间,叶浅予也住在天祥里的过街楼。一部中国近代漫画发展的历史似乎浓缩其中。1930年代,漫画会合影,右起:张光宇、丁悚、张正宇、王敦庆、黄文农、蔡输丹、季小波、鲁少飞、叶浅予、胡旭光、张眉孙。
黄陂南路847弄,见证中国漫画的发展张正宇设计的漫画会会徽“漫龙”
据艺术史学者黄可的考证,漫画会中王敦庆学历最高,毕业于上海圣约翰大学英文系。专长英文外,兼长日文。除了漫画创作外,又兼长创作小说等。他也是左联的发起人之一。因其知识面超越漫画会中其他成员,故有“漫画会智囊”之誉。黄可曾在20世纪50年代拜访王敦庆先生,通过他的讲述得知:1930年代,丁聪与父母一起游园
不久后,张眉孙、蔡输丹、陆志庠、曹涵美、万籁鸣、陈秋草、方雪鸪、胡亚光、胡同光、徐进、沈逸千、黄士英、陈杜也、郑光汉、陈浩雄、徐咏莲、冯士英等人入会。1927年,漫画会筹备展览会的信息。
到了1928年,上海漫画会会刊《上海漫画》出版,这被视为中国漫画新的开端,此刊每期八开,四页八面,四面为彩色印刷,内容由张光宇、张正宇、叶浅予、鲁少飞、王敦庆等编辑,前后历时两年多,但因为编辑力量多半是业余的,一直处于人手不足的状况。1928年4月,《上海漫画》创刊号
张光宇在出资支持《上海漫画》出版一年之后,又在1929年底创办了摄影图片、美术作品与文学三者结合的综合性杂志型画报《时代画报》,漫画会决定在《上海漫画》出版至1930年6月7日第110期时,合并到《时代画报》杂志社,改周刊为《时代漫画》月刊,张正宇、叶浅予、鲁少飞作为编辑跟过去,参与《时代漫画》编辑部工作,后又更名《时代》成为中国现代著名的画报之一。1929年,张光宇为《上海漫画》第100期绘制封面的纪念特刊
虽然《上海漫画》在现在看来存续时间不长,但在当时并不算短,且《上海漫画》出刊期间,基本不用外稿,所发表的各种漫画作品都是漫画会成员所作,从刊物形式到所刊作品,均为当时漫画杂志中的翘楚,成为中国早期最有影响力的漫画杂志之一。在创刊时,杂志连续刊登了叶浅予创作的长篇漫画《王先生》,这是我国当时最著名的连环漫画。从《上海漫画》首刊到《时代画报》、《图画晨报》,这份刊物持续时间长达十年,社会影响巨大。丁悚为《上海漫画》所做的封面
“乐得便宜”连环漫画《王先生》中的一组 叶浅予作
丁悚何以成为“文化界的孟尝君”周璇赠予丁悚女儿丁一英的照片
据说,除了张光宇、叶浅予等漫画会中人,王人美、黎莉莉、周璇、金焰、聂耳、黄苗子等也是天祥里的常客。如果再要探究丁悚的交友,1934年9月,一份寿宴(丁悚43岁,夫人34岁)筹备的名单可得知其强大的朋友圈,在这份60余人的筹备名单还包括了报界的陈蝶仙、汪仲贤、毛子佩、唐大郎、冯梦云,戏曲界的苏少卿、沈俭安、郑子褒、薛筱卿,演艺明星江曼莉、高占非、高倩苹、徐来、袁美云、严华等,电影公司导演周剑云、袁树德、郑正秋、郑应时,冠生园老板冼冠生、明月歌舞社老板黎锦晖、社会名流陆小曼、翁瑞午等。借此,也可窥见当时上海文化界的生活。一张透露当时文艺界交往的照片。
丁悚在1950年代的《大公报》回忆了三十余年前“天马会”的义演,当时的剧目有江小鹣、陆小曼上演《汾河湾》,徐志摩、翁瑞午、陆小曼、江小鹣、张光宇、张正宇演出一堂《玉堂春》等。“天马会”义演节目单
“‘天马’发起人之一丁悚,原来深嗜剧艺,这一回理该一显身手,孰料此人竟患怯场病,多放藉词推诿,不肯登场,同人以此例万不可自破,主角戏不演,零碎角儿,无论如何终要凑一脚的,于是派他饰《玉堂春》里替医生背药箱的童儿,岂知临时他还是不敢上场,在后台大叫救命,结果由张正宇代劳解决。”1955年的《大公报》,丁悚以“心今”为名讲述当年演出趣事
虽然丁悚这段文字以“心今”为名发表,通过第三者的口吻讲述演出趣事,其中能看到与上海美专关系密切的绘画社团“天马会”、以及各艺术门类之间的互通,当时之所以丁悚成为文化社交的中心人物,除了年纪较长外,丁悚之孙丁夏还提及了祖父早年在老北门昌泰当铺当学徒的经历,这让他早早懂得了人情世故。但丁悚不结交官员和权贵,却常提携和鼓励年轻人,丁悚夫妇也被年轻人称为“寄爹”和“寄娘”,丁家的这种热闹场面,当时是闻名沪上的一道风景线,为很多人所向往,并且持续了很多年。丁悚家留影
因为抗战爆发,叶浅予、张仃、胡考、张乐平、陆志庠等投身“救亡漫画宣传队”,赴前线以漫画为武器,宣传抗日。上海沦陷后,21岁的丁聪也拿着一个藤箱开始了漂泊之路,到成都、昆明、重庆、香港,直至1945年10月回到上海。后又因为办《清明》杂志,又不得不在1947年逃往香港。新中国成立以后,主要生活在北京。救亡漫画宣传队,从前排戴眼镜者起沿顺时针方向:胡考、张仃、张乐平、叶浅予、梁白波、特伟、陆志庠、陶今也
张光宇也曾去往香港,后在1950年初回到北京,并参与创办中央工艺美术学院(今清华美院),他画漫画,搞木刻,作国画,创作水彩、油画、壁画;也搞服装设计、海报设计、装帧设计、家具设计、舞台美术与电影动画设计,还搞火花、邮票设计,蔚为大观,雅俗共赏,来源和出路都十分宽广。但他最深入人心的作品是《大闹天宫》。张光宇最为人所知的艺术形象孙悟空.
但《大闹天宫》似乎是张光宇人生的句点,该片上映3年后,张光宇因病溘然长逝,终年65岁,丁悚撰文纪念天祥里的邻居和同行者。丁悚悼念张光宇的文章
丁悚和上海美专“天马会”成员合影
在任教务长之前,丁悚和刘海粟同在周湘(周隐庵)处学画,丁悚在《我们的老师周隐庵先生》一文中曾说,“周先生擅国画金石兼善书法,诗词也很好,西洋画是半路出家,似不如国画来得纯善,间亦常为报章作讽刺画,作风似丰子恺,而笔力造意皆胜丰而无不及。他的署名周湘两字,并行横写,开现在各家签西式名之先河。”周湘
虽然上海美专在创办的最初几年还带有传习所性质,但土山湾画馆等已将西洋画的教育理念带到了上海,此后受“新文化运动”的影响,在1910年代上海美专的课程设置已有理论教学、风景写生了。在《美术》杂志中,刊登了不少当时任教务长的丁悚对人体写生和野外写生的教学研究。如今有不少照片记录下美专学生户外写生课程,这些照片的拍摄者就是丁悚。1918年春季上海图画美术学校第一、二年级学生在上海龙华地区“野外写生”,丁悚摄。
在当时大批留学生归国前,西洋画在中国尚未普及的情况下,丁悚注重写生的教学理念是超前的。尤其是1915年,上海美专雇了一个15岁的男孩,开始在课堂上画人体模特儿。两年后,在张园举办美专展览会上有一个厅陈列了学生人体素描习作。这引得人们奔走相告,自此掀开了“模特儿风波”,这一风波在1926年达到了高潮,当时美专已搬至顺昌路,在北洋军阀孙传芳的压力下,法租界当局同意对裸体模特进行查禁,刘海粟同意取消裸体模特,直至孙败亡后,上海美专重新引入裸体模特。1920学年,上海美专教职员合影
除了重视写生,丁悚在上海美专任职期间,还与张聿光、刘海粟主编美术自修书《铅画集》作为教材。《铅画集》从1915至1918共出了四集,每集12幅作品,是上海美专建院之初的重要教材,丁悚在其中刊有《绣阁芳姿》、《倚栏觅句》、《踏青》、《冬烘》等15幅作品,从名字中亦可见他对女性题材的擅长,与他后来所从事的商业美术和鸳鸯蝴蝶派渐渐熟络有所联系。《铅画集》出版的广告
丁悚也是上海美专西画部和石膏写生部的老师,还曾编写了《新法人体画图解》,在学习高等艺术的同时,也注重实用美术的培养,更好地迎合时代趋势。上海美专教室
然而,当上海美专先后易址十余次迁至顺昌路,丁悚家也在1926年搬至几步之遥的“天祥里”,原本以为两者会发生更多的交集,但1927年,丁悚却离开了,告别学校后,他加入英美烟草公司从事大众美术的绘制,并转向社会活动和报纸杂志编辑工作。丁悚漫画
但上海美专作为中国近代美术教育的巨大磁石总是无法回避的,“漫画会”中,鲁少飞、沈逸千、徐进、董天野、陶谋基、徐咏莲等先后在1921至1931年间入学西画专业;1933年9月黄士英入学研究所;汪子美和张士英均在1934年9月入学图工科,1935年7月和1937年7月分别毕业。1936年10月开始,张光宇在上海美专任图案老师。丁悚之子丁聪也曾在上海美专学过素描。上海美专旧址三楼的木质楼梯。 徐明 图
但与丁悚的前半生开艺术教育之先河、办艺术社团、画讽刺漫画不同,丁悚后来被归为“鸳鸯蝴蝶派”。有观点认为,丁悚夫妇有6个子女(共11个孩子,5个早夭),为了家庭丁悚不得不放弃容易引起命运颠簸的漫画理想,从事广告和美人画的创作。汪曾祺曾说:丁悚的画,“笔意在国画与漫画之间,这样的画,现在似乎没有了”。这也是丁悚绘画的特别之处。丁悚 绘 陈小翠 题《百美图》之一
丁悚作品
1969年,丁悚去世,“漫画会”的传奇却存在了时代的记忆中。但对丁悚、漫画会、乃至天祥里的发掘却获得有关“海派”文化发生发展更鲜活的细节,我们看到了视觉文化、商业文化、都市文化在此汇聚,通过丁悚、张光宇等生活轨迹看到他们架上绘画、报刊漫画、书籍插图、图案设计、月历广告、摄影、电影均有创作,剧场、影院、看展、旅行、听唱片等新生活方式也早早进入了他们的生活,但这应该还不是全部,在对“天祥里”的探访和文献资料的研究中,涌现出很多熟悉的名字,但对他们如何交错的研究还是分散的。今天的黄陂南路847弄9号早已物是人非,虽然住在此处的老人,还能大约说出不同区域建造年代和居住过的名人,但提及如今的生活现状则流露出不满和不舍:居住此处虽然能享受到周边建设带来的便利,但是提着马桶的弄堂生活,让人回到了上个世纪。
黄陂南路847弄9号内部的楼梯
天祥里入口处
“天祥里”门口的文物保护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