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位同时在歌剧与歌词领域里均取得卓越成就的艺术家,阎肃在当代艺术史上占有无可取代的独特地位。
20世纪50年代中期至60年代中期,是我国新歌剧大面积丰收的季节,各种历史题材、现实生活题材的歌剧相继上演,这些歌剧作品在题材选取、表现形式、艺术风格、民族特色等方面,均呈现出各有千秋、互放异彩的个性特点,从而使歌剧在“革命化、民族化、群众化”的道路上,迈出了可喜的一步,取得相当显著的成绩。其中,由阎肃根据小说《红岩》改编、空军政治部文工团歌剧团于1964年正式公演的歌剧《江姐》,就是杰出的代表。这部歌剧不仅是在这一时期的歌剧文学与歌剧音乐的创作上有着诸多可借鉴的成功之作,而且在阎肃的创作道路上更具有里程碑意义。可能是因为《江姐》剧组在这部歌剧中从文学剧本到音乐设计有着明确艺术追求的原因,使得这部歌剧剧本中的剧词在对我国古典戏曲优秀传统创作手法的借鉴与继承方面,取得令人钦佩的成功,得到坊间与广大受众的交口称赞,在这一点上,该剧女主人公江姐在慷慨就义之前的主要唱段《我为共产主义把青春贡献》,就是最为鲜明的例证。
阎肃是实力派作家,他广博而丰富的社会阅历、他早年学商尔后从艺的人生体验,以及他对曲艺、戏曲、歌剧、话剧直至民族习俗、方言俚语的如数家珍,尤其是他对舞台艺术和音乐艺术异常到家的修炼等,为他铺就一块构筑歌词艺术大厦的厚重基石。恰逢新时期到来的天时地利人和的文化生态环境,使得他能够纵横捭阖,在歌词艺术创作上获得再一次尽情施展才智的天然良机。于是,在接二连三地捧出歌剧《忆娘》《飞姑娘》《特区回旋曲》《胶东三菊》以及《党的女儿》(合作)、《雪域风云》(合作)等同时,以更为充沛的精力与更加娴熟的笔触,源源不绝地向社会、向人民捧出自己的歌词新作,同样取得令人叹服的进展。
从20世纪80年代初开始,阎肃的歌词创作一直呈现出全面收获的态势,其中有一些题材的歌词,几乎构成了系列性作品,如军营系列、京韵系列、社会生活系列等。而在检索阎肃的军营系列作品时,不能不首先想到他与姜春阳合作的《军营男子汉》。
作为部队专业作家的阎肃,他总是格外关注部队官兵心理的细微变化,而这些变化又无不是整个社会因为进入改革开放新时期而发生巨大变化的一种折射。尤其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工作重心的转移,直接冲击着人们原有的社会观、道德观、价值观,而这一切又不能不对军营中官兵们的思维意识产生影响。他们是在抱着国家安全与人民安宁的崇高志向而舍弃个人多种发财获利途径的情况下穿上军装的,这种对于和平年代军人身上所具有的更高生命追求与精神层次的开掘,是《军营男子汉》所具有的异常鲜明的军人时代特征,而这一点恰恰是阎肃在军旅题材歌词中较早捕捉并较完美表现出来的。而诸如此类歌词,还有《军营春秋》等,都揭示了当代军人内心世界的丰富性与多彩性。
新时期的社会文化生态环境给阎肃创造了一个可以在海阔天空中自由驰骋的创作天地,使他得以创作出另一类产生过广泛影响的京腔京韵系列歌词。基于编创过《红灯照》《红岩》《年年有余》等京剧剧本与对北京的人情习俗、方言俚语格外熟悉等优势,他的《故乡是北京》(姚明曲)、《前门情思大碗茶》(姚明曲)、《北京的桥》(冯世全曲)等,均是京味儿十足的代表性歌词作品。如果说这类京味儿歌词的优势在于作家对于北京民俗风情的准确独到的体验的话,那么《唱脸谱》(姚明曲)、《梨园彩虹》(姚明曲)等,则是阎肃关于我国戏曲艺术的另一类系列歌词,其特点则更加鲜明地突出了这位擅长于歌剧、戏曲的剧作家与众不同的特殊功力之所在,真可以称得上是独树一帜。
阎肃的歌词,即使承载万钧的题材到了他的笔下,也仿佛没有任何沉重感,很少带有悲苦感、伤痛感,甚至是在逆境中,作者也常常善于在居高临下、俯拾仰取的艺术酿造后,带给你一种敞亮、豁达的强烈艺术感染。他的《敢问路在何方》(许镜清曲),作为电视连续剧《西游记》的片尾主题歌歌词,对于片中主人公历尽艰险、受尽磨难却步履不止的勇于跋涉的意志品质所进行的体验与表述,简洁而又准确。字里行间,看不到任何在逆境折磨中灵魂扭曲的印迹,相反,整首歌词却被旷达、自信、生生不息的坚韧与乐观向上的豪情充溢着、荡漾着,尤其是“敢问路在何方,路在脚下”这一金句的提炼与升华,让人们在艺术欣赏之中,领悟到了一种人生哲理,深刻而隽永。
关于阎肃歌词的艺术特征,王晓岭曾用“博、大、精、深”加以概括。而我则感到,他的歌词中潜藏着一种洋洋洒洒的帅气,总让你感到天朗气清、心胸开阔。所以,我们完全有理由这样认为,胸纳百川、阅尽沧桑,在其匠心独运中形成了以洒脱流畅、明朗机趣为主导方面的艺术风格;而古典诗词的典雅精致、戏曲剧词的野趣俚语以及人生体味的丰富多样,又使他的歌词作品呈现出了从不墨守成规、拘泥呆板的优势,给人以常写常新的印象。
如今,斯人已去,但阎肃值得我们永远敬佩的是他毕生在艺术作品结构形式上所坚持的以我为主、自主自立、灵活多样、不拘一格的艺术探索步伐从未有过片刻止步,作为一名艺术家,这种求新求变、永无止境的强烈艺术追求欲望,正是他留给我们最为珍贵的精神财富。
(作者系原二炮文工团创作室主任、著名音乐评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