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艺术家、1988年特纳奖得主托尼·克拉格(Tony Cragg,1949—)新作展近日在上海举行。展览呈现了克拉格的铸铜及石料系列近作雕塑,该系列作品如同层层叠叠的地质岩板,具有多变的形式。“创作雕塑,不仅是关于改变物质的形状和含义,还与改变自己有关。”克拉格曾说道。当如今特纳奖的雄心逐渐转向社会行动的时候,克拉格依然“固执地”致力于材料和雕塑本身,试图透过雕塑来研究物质世界与人的内在世界。
在克拉格的上海个展中,几件雕塑坐落在白色基座上,不同材料的“切片”层层堆叠,在流动的状态下凝固成各自的造型,像是来自外太空的沉积岩陈列。
克拉格在英国利物浦的一个农场上长大,从小喜爱地质学和科学。七岁的时候,他和兄弟在帮父亲干活时发现了一块化石,据他描述,那是一块“惊人的、心形的海胆燧石,我们认为它一定是从外太空掉落下来的。”从学校毕业后,克拉格曾在实验室里工作,但很快意识到那不是他想要做的事情。“艺术和科学不同。科学影响我们的生活,规定了围绕着我们的材料的形式。但没有艺术的话,科学什么也不是。是艺术为一切赋予意义和价值。”
20世纪90年代的Cragg ©Tony Cragg. Photo © Gautier Deblonde. All Rights Reserved, DACS/Artimage 2021
托尼·克拉格©️Hugo Glendinning
20世纪70年代,克拉格在伦敦皇家艺术学院(Royal College of Art)学习,之后又先后去了法国和德国。1977年,他又一次前往德国,并在杜塞尔多夫与里希特、博伊斯等彼时已经成名的艺术家们相遇,见识了艺术生产的不同方式和文化,并逐渐发展出自己的创作语言。1988年,克拉格获得特纳奖,并在泰特美术馆举行获奖个展。2017年,在克拉格位于约克郡雕塑公园举办的雕塑回顾展开幕式上,泰特美术馆前馆长尼古拉斯·塞洛塔说道:“虽然出生在20世纪,但克拉格是属于21世纪的雕塑家。”
《Tommy》,2013, 托尼·克拉格 ©️Tony Cragg,photo credit: Jonty Wilde
克拉格的作品在SkulpturenPark ©Tony Cragg
1978年,克拉格开始使用拣来的东西和彩色塑料碎片进行创作,安德鲁·考西在《西方当代雕塑》一书里写道,“这些东西反映了当今世界的标志,即生产、消费、抛弃的快速循环。”因此,他的碎片不是旧东西,而具有考古学上的寓意,正如克拉格自己曾说的那样,人工制品是“当现在成为过去之后的化石钥匙”。而雕塑则是他对材料、物质形态如何影响并塑造人类思想与情感的一种研究方式。
《堆叠》(Stack),1975 ©️Tony Cragg,图片来自Tate
不同于60年代从现代工业产品中汲取灵感的极简主义,克拉格认为雕塑应该以另一种少见的方式来使用材料。“材料的非实用性使用是重要的。实用意味着形式产生的限制。”克拉格曾说道,“工业生产系统生产出简单的几何形式——一个由无聊而重复的形式构成的世界。雕塑是与之相反的。”
克拉格对于材料进行堆叠的创作技法主要源自于他对于地质和环境的关注。“从1970年代初到21世纪,克拉格一直专注于堆积与堆叠、地质学、岩石形成、土地成层与分层。它们都在我们的脚下,并延伸到我们的皮肤之下,揭示了更丰富的层次和更悠久的历史。”此次上海个展策展人、艺术史学者乔恩·伍德(Jon Wood)阐述道,“克拉格作为一个艺术家依然在思考物质世界的非物质性——它的电流、能量、光环和力场,及其原始的物质生命。”另一方面,克拉格的“堆叠”也是一种隐喻,正如大楼有一个个楼层,生命有一个个故事组成(克拉格曾提到楼层—storey与故事—story的谐音),在堆叠的过程中,能够获得更深刻的经历。
《均》 2021,Bronze,80 x 35 x 33厘米,© Tony Cragg, Courtesy Lisson Gallery,
此次在上海展出的是克拉格的几件全新雕塑作品,包括《均》(2021)、《面具》(2021)、《无题》(2020)、《似是而非》(2020)和《频次之间》(2020)。这些新作让人了解特定作品系列在最近几个月的发展进程,艺术家喜欢以“生命迹象”一词来表示作品系列。这些作品大多都在疫情期间创作,不同寻常的时代背景赋予它们特殊的能量和动态。例如,《面具》试图传递当下人们戴着口罩、面部被紧紧包裹的普遍体验;《无题》(2020)则呈现了一组倾泻而下的药片状小块,据克拉格自己解释,它代表了“健康问题和药物在我们生活中的角色”。
托尼·克拉格 《无题》,2020,© Tony Cragg, Courtesy Lisson Gallery
值得一提的是,克拉格还创作了不少素描和水彩作品,笔触的变化和他雕塑中的“堆叠”动作异曲同工,由此,这些纸上作品也成为了他雕塑的一部分,或者是对于雕塑制作的练习。近年来,克拉格的创作从户外场域转移到了他的工作室里,并结合了电脑技术的运用,但创作的过程一直包含着艺术家手工的参与。如今特纳奖的雄心逐渐转向社会行动的时候,克拉格依然“固执地”致力于材料和雕塑本身,试图透过雕塑来研究物质世界与人的内在世界。
本次个展在里森画廊上海空间展出。
托尼·克拉格的“素描”
对话 托尼·克拉格
澎湃新闻:很多艺术家渴望在作品中表达观念或对于某些议题的想法,而您似乎一直强调物质世界本身,并力图从中创造出美好的东西。在您看来,怎样的艺术作品是有意义的?您如何看待作品的意义?
托尼·克拉格:我们所见的一切都有本身计算出的形式。所以当我们看见某个事物时,我们有种心理压力,想要看到越过表面的东西,找寻其背后的能量,以及材料的特性。
这是观察世界很重要的一部分,对于观看雕塑来说更是至关重要。我在自己的作品中想做的是用表面来揭示表面之下的东西。因此,我做的东西不是混乱的,我试图获得在作品内部建立一个形式系统。在早期作品中,这种系统还只是圆形,只是由圆形构建起来的柱体,它们在空间中颤动,直到获得某种情感特质。
几何形式变得越复杂,它们就越有能量和活力。但是这不是那种事物在空间中移动的未来主义的动力。这像是人类身体的亿万种化学反应在一个瞬间发生,又像是天上的太阳经历了几十亿此原子爆炸。材料中蕴含着巨大的动力。奇怪的是,雕塑竟被认为是这么沉闷、静止的想法。我想展现的是这种材料内部的动力、能量和意义,这让我自己感到兴奋。
托尼·克拉格,《寄信者》,2019,© Tony Cragg, Courtesy Lisson Gallery
澎湃新闻:您的作品是一种探索和寻找意义的过程,那么如何决定某件作品已经完成?
托尼·克拉格:有时候人们谈论艺术,说他们正在对某些东西进行实验。实验是科学的,因为你有模型,有标准,有目标,结果,实验是对这些结果的分析与再分析。
一个艺术家的工作室里会发生各种各样的事情。简单地举个例子,如果你在纸上放两个点,你可以用直线连接它们,也可以用曲线,歪歪扭扭的线,如果你想的话,或许还可以从纸张边缘出发,或是绕房间一圈再回来。有无数种连接纸上两点的方式。材料也有同样的潜力。你拿一堆10公斤重的粘土,就有无数种方式来加以处理。这不是实验,而是在于寻找其中的意义。关键是发现材料中的事物,而你能在材料中发现的无非是能够映射你自己的东西,你原本不知道的东西。只有这么做你才能创造下一个作品。我现在在做的作品,放在二三十年前完全是不可能的。
托尼·克拉格上海个展现场,里森画廊
澎湃新闻:您在公共空间陈列过不少大型作品,甚至开放了自己的雕塑公园,与此同时您的作品也出现在美术馆空间中。不同的环境对您的作品意味着什么?
托尼·克拉格:我说过,雕塑在某种程度上是对于物质世界的研究,但是这并不适用于户外世界。当你到户外时,没有那么多材料能够好好地生存。有许多材料是可以放在博物馆美术馆以及你自己家里的。但是在室外,它就会被风吹走,被人践踏。
现在,我在新的材料中更关心我想要制作和寻找的形状与内在特质。我不再那么关注室外的情境。
我做过一些户外作品后,立马意识到持久性和稳定性的必要,一开始做户外雕塑时我没有考虑到这些。我放在户外的作品都没有客体性(objectness)。它们没有我想在现在的作品中所看到的那种雕塑的特性。但是这对我来说是非常合理和重要的过程。作品在体量上也有很大的差异。因为我很少会创作“结构性”的作品。你可以做一些结构的作品,它们会在空间中生长,如果你想的话可以高达几千米,但是那绝不是我感兴趣的地方。我总是想在材料和形式之间建立关系。